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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发疯

    她再也不是他最初爱上的那个上官翎雪。

    一瞬,宇文烨华突然觉得说不出来的疲累,“够了……”

    上官翎雪似不意他突然对她如此冷淡,满是悲痛的一张脸容,瞬时一顿,旋即,复又凄婉如故,“齐墨大哥,你说什么?……难道你就任由我们的孩儿,白白的被夏以沫害死吗?……”

    女子泫然欲泣的一双眸子,一瞬充溢着无数的情绪,有委屈,有悲愤,更有浓烈的不甘……就像是一个真正面对自己孩儿惨死,却不能为他报仇雪恨的母亲该有的一切反应一样……

    宇文烨华怔怔的望着她,眼底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失望,一瞬只觉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面前的女子一般。

    “珩儿真的是被夏以沫害死的吗?”

    男人语意苦涩的一句质问,叫上官翎雪攥在他手臂上的纤纤玉手一僵,但只一瞬,女子眼中便只剩下浓重的恨意,“她虽然没有亲手杀死珩儿……但若非她不肯相救,珩儿又怎么会死?……”

    白冉冉不禁皱了皱眉。白日里,上官翎雪带着宇文珩出现的时候,她承认,她心里确实极之不舒服……后来,当上官翎雪要她为自己的孩子诊症的时候,她以为她别有用心,便拒绝了,况且,祁清远当时也确实刚刚服过药睡下,她原本打算等明天再跟他提宇文珩的事情的……

    却没有想到,那个小孝童,甚至没有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便不在了……

    白冉冉心中虽恨极上官翎雪,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孩子死……

    想到那个瘦瘦弱弱、满脸怯懦的小孝童,白冉冉心中不由一紧……她自己也有孩子……若是宇文珩,真的是因为她的缘故,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话……她大抵余生都会不安……

    察觉到她的内疚,宇文熠城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方想开口宽慰,却听一旁的宇文烨华哑着嗓音,忽然出声道,“珩儿的死,本就是意外……”

    语声一顿,“……是珩儿夜里一个人跑出去,不小心磕破了头,血止不住,才……”

    嗓音断在这里,后面的话,宇文烨华似再也说不下去,惟有语声中溢满的浓重苦涩与痛楚,清晰的弥散在这静默冬夜的寒凉空气里。

    没有人说话。静夜沉沉,惟有飘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半空中以一种诗意的姿态扑落下来。

    许久,宇文烨华凉如这雪夜的清冽嗓音,便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徐徐响起,说的是,“……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

    这句话,是向着上官翎雪说的。男人嗓音平静的有些可怕,就像是悲伤绝望到极致的一个人,甚至连责怪和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

    上官翎雪在他质问“那个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的一刹那,眼角重重一跳。

    她当然记得,当那个孩子从房间里偷偷跑出来,只为着找她的那个时候,她在做什么……

    一瞬,心底的那股因为自己的骨肉原是被自己害死的内疚与痛苦,转瞬尽数化为了被面前男人可能揭穿她先前暗地里筹谋的事情而起的恐慌……

    上官翎雪瞥了一眼面前的宇文烨华,待得看清此时此刻的他,一心因为宇文珩的死而耿耿于怀,未有他顾的时候,才稍稍放下了心。

    旋即,上官翎雪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齐墨大哥,你的意思是在怪我害死了珩儿吗?……”

    女子嗓音惶惶,似充满着被人认定自己才是害死自己亲生骨肉的凶手而感到无尽的愤怒与委屈。

    宇文烨华缓缓凝向她,紧抿的唇,忽而惨然一笑,“是啊……若是真的有人要为珩儿的死,负责的话……那也应该是你……”

    这样平静的指控,饶是上官翎雪再冷静,此刻也不由有了几分真正的恼怒,“宇文烨华,你凭什么这么说?……别忘了,我是珩儿的娘亲……我怎么会害他?……”

    她的激动,或者可说气急败坏,与宇文烨华眼中的悲哀交映在一起,矛盾而突兀。

    “娘亲?”

    宇文烨华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惨然一笑,“上官翎雪,扪心自问,你可有一天,将珩儿真正当做自己的骨肉,去疼爱?……你可有一天,真正尽到过做人娘亲的责任?……”

    一字一句,从男人的口中缓缓吐出,那些缀满了悲伤的字眼,在凄寒的夜色里,却仿佛变得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仿佛被风轻轻一吹,便会消失的无踪,惟有渺渺余音,像是散在空气里,与这茫茫的落雪,一点一点飘洒至人的心底……

    上官翎雪眉角又是不能自抑的一跳,压下心底那因为男人毫不留情的诘问,一簇而起的慌乱,女子咬了咬嫣红似血的唇,似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开口道,“我没有尽到做娘亲的责任?……齐墨大哥,当初为着保住珩儿,我受了多少苦,宇文熠城不知道,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像是想到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上官翎雪整个眼圈都是红的,一瞬像是要滴血一般,“……太医说,我当时的身子状况,根本不适合再继续怀孕……可是,我舍不得珩儿,那是我好不容易才怀上的骨肉啊……”

    上官翎雪的眼神浮出空洞,透出一种像是回忆伤怀旧事不愿多说的悲凉,“……针灸、烧艾,各种形形色色的汤药……为着能够保住腹中的胎儿,我做了一切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语声一顿,“后来,珩儿出生的时候,又是难产……一天一夜,我几乎连命都搭进去,才好不容易生下了珩儿……是,珩儿生来体弱,先天不足……但我呢?为着生下珩儿,我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自己何尝不是因此落下了病根,而且因为勉强生下珩儿,我元气大伤,太医说,我以后都再也不会有别的孩子了……”

    上官翎雪哽咽的声音,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蓦然拔高,尖利的有些刺耳,一双明眸却透露出凄惨来,衬着颓然犹有泪痕的脸色,显得整个人越发的楚楚可怜,连嗓音都不禁露出几分柔弱来,嘶声续道,“……难道我为珩儿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多吗?……难道我没有尽到过做娘亲的责任吗?……”

    白冉冉在一旁静静的听着上官翎雪讲述的这一切事情,心里也极之不好受,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她,同病相怜……是啊,当初她怀长安与长乐的时候,也是胎像不稳,不适合有孕……当时,若不是有祁清远的悉心照料,她可能也保不住一双儿女,更不可能平平安安的将他们生下……

    安儿和乐儿出生的时候,亦是难产,并且早产,虽不算凶险,却也折磨了她许久……两个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小小一只,身子极弱……但比之那个名唤宇文珩的小孝童来说,长安与长乐却又是极幸运的……因为,他们身边有祁清远这个待他们如亲生骨肉一般的阿爹……

    这些年来,若不是有祁清远无微不至的照顾和调养,长安与长乐大抵也不可能像如今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长吧?

    比之宇文珩,她的长安与长乐,有多么幸运……

    白冉冉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觉庆幸与感恩……也更加明白,她欠了祁清远太多太多,多到她只怕穷尽此生,都难以偿还……

    但身旁的这个男人呢?

    宇文珩不是他的孩儿,上官翎雪一直都在骗他……虽然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事实,但是最初知晓真相的他,心里一定也会不好受的吧?

    还有,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他将一颗心明明白白的剖向她的情深与苦涩,这些年来,他为着她的一切痛苦和付出……

    桩桩件件,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更做不到,无动于衷……

    可是,可是……

    心底一片茫然苦涩,连白冉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可是”什么,有太多的挣扎,有太多的矛盾,纠缠在一起,令她束缚,令她不知所措。

    宇文熠城一点一点的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他不在乎上官翎雪辩驳些什么,他的心中,如今能容下的,也只有身旁的这个女子罢了……

    听上官翎雪说的那些事情,她一定是想到了自己吧?……他记得,她说过,当初她怀安儿和乐儿的时候,也是胎像不稳,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罪……他只恨,那个时候,为什么陪在她身边的,不是他……

    在他缺席的那些时光里,是另一个男人陪着她,照顾她,与她一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享受着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的生活……

    是啊,她与长安长乐,还有那个男人,才是真正的一家四口……而如今的他,却不过是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罢了……

    细算下来,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到他的身边呢?

    哪怕只是脑海里微微恍过这个念头,宇文熠城便觉心底像是被人用刀子用力剜去了一角般的疼痛。

    怔怔的望向身畔的女子,她没有看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清丽消瘦的半张侧脸……宇文熠城的只觉一颗心,噗的一下,用力疼了起来……这个女子,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女子,这个他倾尽身心寻找的女子,原就是他的心,是他活着的所有意义,是他拼尽余生,想要抓紧的美好……

    他怎么舍得放手?

    宇文熠城就那样怔怔的望着她,眸底痴然与痛楚,炙热与苦涩交织,仿佛天地之间,周遭的一切,都只剩下身旁的这个女子……除了她,他的眼中,他的心底,他生命中的所有,都不复存在……

    另一边,宇文烨华与上官翎雪之间的暗涌,也在继续。空气里抑压的气氛,在这一刻,像是被拉扯到极致,仿佛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砰的一声崩断。

    宇文烨华静静的听着面前的女子剖析她为着那个孩子,付出了多少,苍白脸容上,渐渐的不见什么情绪,惟有一片悲伤的宁静,空荡荡的,像是烛火燃尽之后,剩下的一片死灰余烬。

    待得上官翎雪的那一句,“难道我为珩儿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多吗?难道我没有尽到过做娘亲的责任吗?……”落了幕,他平静到近乎空白的脸容上,仿佛才有了小小的龟裂,那是一种类似于悲哀,又像是带着某种讽刺,某种可笑的情绪,在满地惨白积雪的映照下,竟有几分诡异。

    上官翎雪还想继续诉说自己的委屈的嗓音,在触到男人这一刻的神情之时,不由断了开来。心中突然没来由的有些不安。

    却听宇文烨华缓缓开口,说的是,“上官翎雪,别将自己说的那样伟大……”

    男人语声一顿,嗓音哑破的似许久不曾说过话一般,“当初,你之所以费尽心机的想要保住那个孩子,并不是你多么在乎那个孩子的死活,只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宇文烨华嗓音平静的,甚至不是怀疑或者向她求证,而只是在说一件不容辩驳的事实。

    他甚至不需要听她的任何解释,或者应该叫做谎言。

    “从一开始,你就想着利用这个孩子,让皇兄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吧?……”

    宇文烨华突然笑了笑,也不知是在笑她的痴心妄想,还是在笑自己的可怜可悲,笑那个孩子竟有这样一个不折手段的娘亲,“……你明知道珩儿身子不好,但你又是怎么做的呢?……为着让皇兄能够多怜惜你几分,在珩儿未满月的时候,便三番两次的带着他去找皇兄……那时候,天气那么冷,就为着你的一己之私,你抱着他在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一个时辰,害得那小小婴儿连续几天发烧不止,身子日坏……”

    语声一顿,逼尽心底涩意,宇文烨华缓缓道,“……这样的苦肉计,上官翎雪,你还记得,你自己使过多少次吗?……”

    一字一句,像是钉子一样钉在上官翎雪的心头,陡然被揭穿的过往与埋藏在心底不见天日、不可告人的卑鄙事项,就那么毫不留情的被眼前的男人一一揭穿,女子眸中划过一抹惊慌失措,身子一晃,重重向后踉跄了一步,睁大的双眸,不能置信的望着面前的男人。

    宇文烨华却没有看她,像是无法承受回忆中的那些苦涩与不堪,男人嗓音顿了顿,许久,方才继续道,“过去的事情,就算了……这一次呢?你明知珩儿身子不好,根本不适合远行,还是在这样冷的天气……但是,当你知道夏以沫还活着,皇兄先一步已经来这里找到了她之后,你还是不顾珩儿的死活,带着他,来到了这里……只为着提醒皇兄和夏以沫,你还有这么个孩子……”

    说到这儿,似想到了什么,男人忽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只可惜,珩儿从头到尾,都不是皇兄的骨肉……你想借着珩儿缠资兄的计划,终究还是落了空……”

    机关算尽,却是一场空。

    像是觉得这种种事情,真的很可笑一般,宇文烨华不禁又笑了笑,那笑里含着几分恍惚,几分惨痛,几分茫然,只觉说不出来的凄苦和惨然。

    “或者,珩儿现在不在了,也是好事……”

    男人忽而轻声道,“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你从来没有像一个真正的娘亲一样,爱过他,疼过他……珩儿对你来说,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你生下他,留着他,不过是为着满足你自己的一己之私,不过是为着利用他,牵绊资兄,希图皇兄能够回到你的身边罢了……”

    抬眸,宇文烨华望向对面的女子,眸光平静若水,褪尽一切悲喜,空洞而木然,“上官翎雪……”

    男人轻声唤着面前女子的名讳,嗓音哑破,极缓,一字一句的道,“……你根本就不配做珩儿的娘亲……你根本就不配做人娘亲……”

    一字一句,声音极轻,平静的就仿若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实一样,落进漫天飞雪之中,像是被这凄寒夜风卷着,渗进这茫茫冬夜里的每一处角落,将每一个字眼,都极重的钉在人的心底。

    上官翎雪眼底划过一丝茫然,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重重瘫倒在地。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女子喃喃自语着,一双平日里或柔媚、或凄楚、或残戾的眸子,此时此刻,却仿佛惟有一片痛苦与不堪,妆容精致的一张脸容,早已被泪水洗的一片斑驳,显出几分颓然来,神情却是茫然一片,如一下子老了十岁,被人抽去了灵魂般,“……珩儿是我的骨肉……我怎么会不爱他?我怎么会不爱他?……”

    上官翎雪反反复复呢喃着这几句话,如同痴了一般,忽而,女子眼中一片猩红,神情有几分可怖,似笑似哭,“珩儿……我要去找我的珩儿……珩儿,娘亲来了……”

    几声凄厉笑声,从上官翎雪口中吐出,女子踉踉跄跄的站了起身,眼中早已不复清明,痴痴的,然后,发疯一般的咯咯笑着,跑了出去……

    雪落无声。许久,仿佛还能够听到上官翎雪痴痴的喊着“珩儿”两个字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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