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客栈偶遇
小镇。
赶了一天的路，天将黑的时候，白冉冉一行人才在这名唤临江的小镇上的唯一一家客栈住下了。
长安与长乐在马车上的时候便撑不住的睡着了，哪怕是下车的时候，客栈里的嘈杂都没有将他们闹醒，晚膳也没吃，只一个劲儿的酣睡着。
“我让客栈的厨房备了些清粥和小糕点……”
祁清远轻声道，“等安儿和乐儿醒了之后，就可以吃了……”
轻手轻脚的在床边坐下，男人小心翼翼的帮熟睡的两个小孝童掖了掖被角，温润瞳底的宠溺与疼爱，如溶溶春风一般叫人舒心。
白冉冉知道他对两个孩子好，曾经的习以为常，在这一刻，却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祁大哥……”
犹豫了下，白冉冉还是开口道，“不如明天派人将安儿和乐儿，先送回宫吧……”
“怎么了？”祁清远似不意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问道。
“这十多天来，为着迁就安儿和乐儿，我们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白冉冉轻声道，“……不如先将他们送回宫，这样我们也可以安心的继续赶路，寻找庐陵王的下落……”
据探子传来的消息，这几日，那庐陵王祁清遥似乎已不在颍州，暂时再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因为体谅长安与长乐年纪小，所以，祁清远一路上走的并不快，原本早两天就能到颍州的境内的，但现在，照眼下的速度，恐怕还得夺走一两日……
所以，白冉冉才想着暂时将一双儿女送回宫去，这样两个小孝童，既可以免受风餐露宿之苦，也不至于拖累他们的行程……
只是，听到她要将长安与长乐送走，祁清远却是目中微微一闪，有些沉默下来。
“也好……”
祁清远似沉吟了须臾，开口道。顿了顿，“冉冉，明天我便派人将你和安儿乐儿一起送回京城……”
听到他要将自己和一双儿女一起送走，白冉冉一时有些震惊，静了静，方才道，“祁大哥，我不走……我要跟你一起去找解药……”
祁清远笑了笑，温润嗓音是一如既往的柔和，甚至动作极其自然的为她捋了捋额角的碎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更担心安儿和乐儿……”
顿了顿，解释道，“安儿和乐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身边太长时间……若是这一次，我们做娘亲和爹爹的，都不在他们身边的话，我怕他们会不适应……”
白冉冉一时有些沉默。
是啊，自长安与长乐出生起，两个孩子都几乎没有离开过她和祁清远一天……之前祁清远去离国的那些日子，以及两个孩子被庐陵王掳走的那几日，已经是这些年来，他们一家四口分离的最长的一段时期了……
脑海里下意识的碾过“一家四口”几个字眼的时候，白冉冉心中不由一涩。
虽然安儿和乐儿一直表现的比同龄人懂事儿些，但实际上，两个孩童却十分的依赖她与祁清远……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知道，面前的男人，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的话……他们，可能接受的了？……
在此之前，白冉冉从来没有过多的想过这些问题，可是，这一刻，她却不由自主般的考虑起来……
是因为，在她的心底深处，已经隐隐倾向那个男人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担心吗？
不。
白冉冉不敢细想下去。仿佛每多想一分，对面前的男子，便是一种绝大的背叛。
只是，长安与长乐，还是要被送走……
“没关系……”
白冉冉暂时放低其他杂念，只从眼前的形势分析，“……宫中有雪衣大哥照应，即便我们不在身边，安儿和乐儿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听她提及司雪衣，祁清远似沉吟了下，然后温润笑了笑，“好吧……既然你决定了，便将安儿和乐儿送到雪衣的府中，有皇妹和雪衣照顾，又有惗儿陪着他们玩耍，我们也能稍微放心些……”
顿了顿，“毕竟，这一路，凶险未定……确实也不宜带着安儿和乐儿冒险……”
说这话的男人，语声温润依旧，唇畔甚至带着叫人熟悉而安心的笑容，白冉冉却是听得心中一紧。
“祁大哥……”
白冉冉下意识的唤道，想要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事……”
祁清远却向着她安抚性的笑了笑，“这样做，也只是防范于未然……”
顿了顿，“之前是我考虑不周……”
又是一顿，这一次，唇边的温柔笑意，却仿佛不知不觉的沾了些真实的苦涩，“冉冉……若是这一次，我们找不着解药……你便回到……”
语声断在这里，一瞬，后面的话，祁清远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
白冉冉只觉心中像是一下子被人重重揪紧，剧烈的涩痛了一下。
面前的男人，在她面前，仿佛永远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凡事游刃有余，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能够值得他盈于心的苦难……可是，这一刻，她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的彷徨与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他的脆弱……虽然身上中了秋水之毒，但这么久以来，面前的男人却一直谈笑以对，仿佛并不将这随时可能会要了他性命的剧毒，放在心上……但其实，他只是不想她担心吧？所以，才一直表现的那么不在意……
而她呢？这段时间，她又在做什么呢？跟那个男人纠缠不清……
她应该知道，祁大哥一向是一个习惯将所有事情都埋在心底，宁肯自己伤心难过，也不愿意对别人造成困扰的人……这些日子，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看到她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他心中一点很难过吧？
眼下，祁大哥身中剧毒，而她，却还要他为她和另一个男人的事情而伤怀……她如何对得起他？
“祁大哥，别说这些了……”
白冉冉截断面前男人未竟的话语，嗓音坚定异常，告诉面前的男人，亦是告诉自己，“我们一定会找到解药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女子略带凉意的手指，不由紧紧握住男人的大手，像是迫切的想要将她自身的力量和希望，传递给他，又像是唯恐失去他一般的紧张与挽留……
“嗯……”
祁清远微微一笑，反手轻轻握住女子纤细的手指，“冉冉，只要你在身边……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男人嗓音极轻，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诉尽了千言万语的温柔与缱绻。
白冉冉的指尖被他温润的手掌一点点握紧，熟悉的温暖，由他一点点传递给她，本是应该令她安心的一切，这一刻，她的心，却像是被人揪着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空落落、茫茫然，说不出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只要你在身边……这一刻，白冉冉却不禁突然有些怀疑，她真的可以做到，永远都留在他身边吗？
她无法给他承诺。
那个男人，现在又如何了呢？
是否已经回去了离国？
在她决定与祁清远一起离开钦州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她曾经答应过那个男人，等解了祁大哥身上中的毒之后，便给他一个答案……
她知道，他等待的是什么……可是，面对眼前的祁清远，她到时候，真的可以给到那个人，他期盼的一切吗？
想到这儿，白冉冉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突然狠狠一涩，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来，像抵了巨石一般，令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
祁清远坐在她对面，静静的将她眸中最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一并尽收眼底。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略显苍白的清丽脸容上，一瞬浮现的茫然与慌乱；能够清楚的看到，她澄澈眼眸深处闪烁的那一抹幽远的近乎疼痛的思念之情；以及，此时此刻，被他轻轻握在掌心中的她纤细的指尖，有多么的僵硬……
一切就像是，她的人在他面前，在他身边，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却不在这儿……
白冉冉，这一刻，你的心中，想的又是谁呢？
是那个名唤宇文熠城的男人吗？
待我找到解药，解了我身上的毒之后……到那个时候，你又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你是会继续留在我身边，与我真正在一起呢？……还是终于觉得对我再没有亏欠，可以放心的回到他的身边了呢？
是的，那天，宇文熠城去找她，求她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他祁清远就在门外……他清楚的听到，面前的女子，最终还是没有明确的拒绝那个男人，而是给了他一个期限……等到他身上的毒，解了之后，再决定是与那个男人在一起，还是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他听到了一切。
但是，这些日子以来，祁清远却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情，只当自己不知道……
但是，心底的那些如同巨石一般抵着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深，越来越厚重。
那天，那个女子没有明确的拒绝那个男人，其实，就已经是一种回答了吧？在那个男人出现之后，当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了她，救了长安与长乐之后；当他为她废后废妃，当他与上官翎雪所谓唯一的“子嗣”，证明根本从来都不是他的骨肉的那一刻……其实，面前的女子，早已动容了吧？
所以，他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她带走，将她与那个男人分离……他知道，利用自己的身中剧毒，利用那个女子对他这些年来的感激与亏欠，甚至利用她的同情……他知道，这样做，自己很卑鄙……
可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
这些来来，他一直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哪怕面前的女子一时忘不掉从前那个男人，可是，只要他对她好，只要她继续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她会真正的接受他……可是，突然有一天，那个男人再一次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瞬时将他所梦想着期待着的一切打破了，令他这些年来的所有努力，一下子就变得岌岌可危，脆弱到不堪一击……
他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女子，离开他，去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所以，哪怕是手段卑劣，他还是情不自禁的做了这些事情……只为将她留在他身边久一些……
他不愿去想，若是面前的女子，永远都不能真正爱上他的话，他该怎么办？更不愿去想，若是被他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哪怕是将那个女子留了下来，但她如果永远都不开心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他只能顺着他这一刻的心意，尽力一搏……哪怕明知自己极其卑鄙，极其自私，可是，如今，要他放开她，要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心爱的女子，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的话，他做不到……
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祁清远不想想，也不愿去想。
或者，真的惟有他找不到解他身上之毒的解药，最终一命呜呼的时候，他才能够任由面前的女子，回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吧？
毕竟，人死如灯灭，再也没有执着的资格了……
祁清远自嘲的想着，心底的苦涩，却越来越厚，越来越深，在这一刻，如同潮水一般漫进体内的每一处。
偌大的房间内，一时极静。对坐的两个人，各自思虑，心念百转千回，明明离得那样近，却是各怀心事。
摇曳的烛火，将偌大的房间，照的半明半灭，映在镂花窗棂上，如鬼影幢幢，晦暗莫测。
直到楼下传来阵阵喧哗的嘈杂声，仿佛才将屋内的一片诡异沉默渐渐打破……
听着楼下似乎越来越大的仿佛间杂着孝哭闹声的种种吵闹声，再看看床上明显要被吵醒的一双儿女，白冉冉不由皱了皱眉。
“我们下去看看……”
祁清远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吵闹，不由轻声道。
白冉冉点了点头，将一双儿女身上盖着的被子掖的紧了些，然后便和祁清远一起走了出去……
推开房门，楼下是客栈的大堂，此时，天还不算太晚，仍有不少过路的客商在此间饮酒用饭，打尖住宿……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或多或少的落在大厅中央偏角落的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身着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凤织锦短袄，下着浅碧色轻柳软纹束腰长裙，头上绾着如云的朝月髻，上只束着一条累金丝嵌宝石金带饰……若不是她娇媚脸容上，有着近乎疯癫一般的神情，整个人看去，便如一支白玉兰花苞一般娇艳动人……
大堂里烛火明亮，照在那个女子脸上，当看清她容颜的一刹那，白冉冉心头剧烈一震，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见那锦衣女子，此时正踉踉跄跄的向角落里的一个孩子扑去，口中还喃喃的喊着“珩儿，珩儿”的字眼……那小孝童，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模样，显然被吓坏了，只一个劲儿的在那儿大声哭号着……
很快，有作夫妻打扮模样的一男一女奔向了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瞧来应该是小男孩的生身父母……那小男孩的父亲，抱起哭个不止的孩子安慰着，而孝的娘亲，却是凶悍的挡在了他们父子的面前，伸手一把便将那扑上来的锦衣女子重重推倒在地，口中犹不忘气愤的骂骂咧咧，“你这个疯女人……你作死啊，敢吓唬我们家儿子……”
被她骂作“疯女人”的女子，却仍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口中呼喊着“珩儿，那是我的珩儿……”的字眼，便又要再一次扑向那个小孝童……
就在这个时候，从客栈外，急急奔进来的一个锦衣男子，却紧紧的扯住了那形容疯癫的女子，男子紧紧抱着她，却又唯恐会伤到了她一般不敢用力，只任由她在他怀中拳打脚踢，同时，向对面的一对明显生气的中年夫妻赔着罪，“两位对不起……内人她前些日子受了些刺激，误将你们的孩子，当成了我们死去的孩儿……对不起……在下愿意赔偿……”
想是他口中的一句“我们死去的孩儿”，刺激到了怀中的女子，便听她突然一声尖叫，“你胡说……我们的珩儿没有死……他没有死……”
那男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声嘶力竭，极尽温柔的安抚着她，“是……我们的珩儿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看，他在这儿……”
说话间，男人将方才落在车上的一个幼童样的布偶，放入了女子怀中……那女子看到那个布偶，似神情一喜，忙自他的手中抢过，小心翼翼般紧紧搂在怀中，同时口里喃喃自语着，“珩儿，我的珩儿……”
她身畔的青衫男子，怔怔的望着她，琥珀色的瞳仁深处，一瞬满是悲恸……
白冉冉站在楼上，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心中震荡，久久不能平息。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楼下的青衫男子，忽而抬眸，望向他们……四目相对，各自皆是一震……
没错，这楼下的一男一女，却不是宇文烨华和上官翎雪，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