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与克莱尔的平行线
“阿曼·拉芙莱斯小姐。”那人拦住阿曼,摘下帽子,绅士般向她微微颔首,抬头,赫然是一张和阿曼一模一样的脸。
“易形兽!”
“啊,”易形兽昂起头,手指按压着鼻梁,似乎感到眩晕,接着,他回过头,像是很无奈:“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别总是易形兽、易形兽的,易形兽有很多,而约翰尼·古斯特只有一个,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
“我在等你说些有价值的话。”阿曼强行压着自己的怒火。
“哦,别这么不领情,亲爱的,昨天我可是很认真、很拼命地去比赛了,只是我实力出乎我想象的有限,估计在下一场就会被干掉,那个时候,克莱尔会怎么样呢?”约翰尼阴阳怪气地说道,一张绝好的容颜被他诡诈的表情扭曲着,怎么也融洽不起来。
“你到底要说什么?”
“阿曼,你也是个聪明人,别让我三番五次地提醒你——比在斗场上直接被干掉,为什么不冒险去找个捷径,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你老爹可是……!”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可以回去了。”
“哈哈,阿曼,阿曼,果然是一副臭脾气啊,相对而言,克莱尔多可爱啊。”
克莱尔的名字再次拴住了阿曼已经迈开的双脚。
“不错,你应该打扮打扮,至少披上这个外套去见你的小宝贝。”
克莱尔!能见到克莱尔!阿曼兴奋起来,紧接着就开始为自己感到恶心,她越发感到自己像条狗,为了得到主人的一点点赏赐而拼命,因为他偶尔的善心而摇尾感激。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为什么啊?要让一只狗跑得快,就必须让它眼前总能看到带肉的骨头,让它闻到那香味儿。”
阿曼立刻一拳头揍了过去,易形兽倒在树丛里,坚硬的石化了的树叶在她脸上和身上划出一道道伤,但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易形兽的粘液。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约翰尼抹了把渗透出来的粘液,向她笑着:“哎呀呀,真是可惜了,一会还得再修补一下……”
“谢谢!”
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软绵绵的、极其温柔的声音,它过滤掉嘈杂,非常干净清晰地钻进阿曼的耳朵。阿曼一怔,树丛里的约翰尼诡笑着,慢慢遁了进去。
她缓缓地扭头看去,如果没有看错……不,怎么可能是“如果”,没有看错!那个穿着一身俏皮的粉色长裙,头戴宽檐遮阳帽,发尾扎着粉色蝴蝶发圈的,犹如茉莉花般纯洁动人的女人……
没错,是克莱尔,隔着一排行道树和宽阔的路面,她正端着一杯茶穿过人群奋力向这个方向挤来。围绕在脖子上的丝巾随着风轻轻颤动边角,而白葱般的手指藏在帽檐里轻轻撩了撩鬓角的长发……
“叮呤!”
一道温和的光滑出耳朵向下落去……
时间仿佛停止不动,树不动、人不动、云不动、风不动、所有的一切都静止不动!
克莱尔半蹲着身子,手还保持着紧急去抓坠物的姿势,眼睛却盯紧了兀自停在半空中,被横空而出的冰完美托住的翡翠耳坠……
阿曼赶忙收起了能力,冰雪消融,耳坠终于正常地掉落地上……
克莱尔没有把最关键的时间放在捡起坠物之上,她迅速起身,顺着冰落地的痕迹看去,阿曼早已遁逃。
为什么要逃?不知道!大概是不敢见到她,因为对她愧疚太多,因为没有可以胸有成竹的能力去把她从险境中带回来,因为上次在晚宴上即使见了她也没敢以真面目对她……
阿曼越想越是恨自己,回头看去,克莱尔迈开两条修长白皙的长腿,离开人群,穿过路面,起初是疾步,后来是小跑……后来她更是不顾形象地奔跑起来……茶洒了,撞到了别人,引出了阵阵咒骂声。
“阿曼——”
身后的克莱尔大叫,阿曼心疼地要死,但她的两脚停不下来。
怎么会搞成这样?两人紧张的对弈开始了!你追我赶,一个想立刻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尽力摆脱,一个想拨开眼前所有的遮挡物,手掌能马上托到对方的肩膀!
“阿曼,阿曼,停下来,我追不到你。”
克莱尔急促的喘息仿佛就在自己耳边,就在自己身体里,一声声地抓地自己生疼!
终于,无路可走,或许是机缘巧合,阿曼的面前是黑天使右翼斗场——昨晚奋力苦战、差点丧命的地方。
“阿曼!”
那声音,仿佛集中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像一个温暖的怀抱,牢牢地把阿曼圈了进去。
她站住,克莱尔的面庞马上跃到眼前。恬静的面庞,单纯的双眸,微微带着一丝懒散,仿佛刚刚睡醒,只有头上的汗水和粗重的喘息证明她刚才追地有多辛苦。
她的嘴巴还微微嘟起,似乎是对阿曼让她等了很长时间、追了很长时间的埋怨。
“阿曼,为什么要跑?”
“呃……”
“算了,先喝茶吧,”克莱尔说道,把手里的茶递过来:“茶凉了会不好喝哦。”
“是、是吗!”阿曼捋捋有些凌乱的长发,看着站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克莱尔,不自觉地,眼角飞出一点泪花,她慌忙擦去,装作风吹进沙子的样子尴尬地笑笑,接过克莱尔递过来的茶水,小小地啜了口,“嗯,好喝。”
也许克莱尔不知道,这是她喝过最难喝的饮料——不,比小时候口渴难耐时喝过的雨水都难以下咽。
“呿,不好喝就别强撑嘛,”克莱尔嘟着嘴,忽然狡黠地笑了,一把搀着阿曼,“既然来了,带我进去看看吧。”
挤入右翼斗场的看台,巨人菲尔德南的嗓子都喊哑了,不过从高处的看台看下去,下面果然是一场乱七八糟的大乱斗。
“从直播屏上去看,因为不会太在意细节,所以感觉不是那么残酷,即使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也觉得是理所应当。可是,站在这里,一切都变了,没有什么理所应当,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倒下了,永远不会再起来了,只会了衬托出一个人的强大,那是最不应该的。”
阿曼怔怔地看着克莱尔,她说这话时脸色平静,有一瞬间恍惚,她甚至觉得克莱尔有些变化。
“疼吗?”克莱尔问,阿曼吓了一跳,“什么?”
“伤口。”她的表情很认真,“你伤得很重。”
“那都是牛刀小试而已。”
“当时害怕过吗?”
“怎么可能?那点程度还不至于……”不害怕是假的,阿曼自己清楚那时候多害怕挺不住被杀掉,那样的话克莱尔也不会活下去,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死。
克莱尔嘴角颤了一下,阿曼急于让她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要跑?不想看到我吗?”克莱尔抢先一步问道。
“不、不是……”阿曼紧攥拳头,下定决心:“这几天快乐吗?”
“你快乐吗?”克莱尔反问。
“我?当然,和克莱尔在一起总是会很快乐啊。”阿曼觉得自己舌头在打颤,阻挠自己正常说出一句话,她希望克莱尔不会发现自己的问题。
“你准备什么时候把戒指还给我?”
“这个……”
“你说过很快的。”
“是……可是……现在……”克莱尔的戒指还在易形兽约翰尼·古斯特手里啊。
“不是说一生都不会轻易摘下来吗?为什么那时候一定要我拿下来?”
“克莱尔……”阿曼被克莱尔逼得几乎毫无退路,不知如何应答。
“为什么一定要来参加这个比赛?”克莱尔继续紧逼。
“约翰……呃,我没有告诉你吗?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是因为我吧?”克莱尔的神情黯淡下来,惹得阿曼一阵心疼,慌忙责怪她:“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是因为你?我自己有点奋斗的目标嘛,你看,如果有东方舍利……”
“你骗人!”克莱尔突然喊道,阿曼看到她竟然哭了,怎么会哭呢?
“阿曼你……根本不会在乎什么舍利吧?你说过我们只要平平安安就好,与世无争,逍遥自在不一直是我们所追求的吗?”
“克莱尔……”阿曼除了震惊之外,不知该说什么好。
“晚宴那晚也是,以为裹着很难看的衣服,装扮地像小丑一样,我就不会认识你吗?”
“克莱尔……”阿曼狠狠心,她不想让克莱尔知道自己的处境:“克莱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晚宴上的我没什么区别,那个像小丑一样的怪物只是……只是和我谈了些别的事情……”
克莱尔摇着头,眼泪扑簌簌地掉落,“阿曼,别骗我好吗?我们清贫也好,地位低也好,什么都好,就算下一秒就会死,这一秒别再骗我了,好吗?求求你……”
阿曼不能看到那张脸!
她紧攥拳头,脸别到另一边,“克莱尔,你想太多了……”
“阿曼你会是想去那种诚的人吗?那样的衣服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吗?肩膀上总是沾着尘土,如果我不去抹掉它就会一直在那里……”
原来,早在晚宴那晚就已经知道了吗?
“今天同样也是,你分明看到我是惊喜的,你分明是想看到我,想继续保护我的……要不然,这耳坠就算碎了又如何?”
“是,我一直被阿曼保护着,对外面的一切都不了解,但是……”
余光看去,克莱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手紧紧拽着胸前的衣服,阿曼心疼极了,伸手去扶她,不料克莱尔猛地扑去她怀里,痛哭出声:“但是,我不是笨蛋,不是白痴,我可是阿曼你的分身啊!怎么可能不知道,笨蛋阿曼!”
“克莱尔……”胸口仍能感觉到那潮潮的黏黏的泪。
“阿曼,这种温暖和安心的感觉是不会被一张皮囊欺骗的,你摸摸我的心跳,是不是和你一样的节奏?眼睛里流淌的东西是不是和你一样?这些怎么可能模仿地来?”
风中带来了斗场上野兽的狂吼,还有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菲尔德南也兴奋到了极点,整个亚特兰岛都进入了一天的高潮。但阿曼无心去在意那些,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哭泣的克莱尔,耳朵里只能听到她颤抖的声线。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中我们,但是,我知道我回不到你身体里,我试过,但真的回不去……”克莱尔浑身颤抖,泣不成声,“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识破了他……”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不然,十个易形兽也早被自己杀掉了。看到克莱尔这么伤心,阿曼竟有一瞬间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这桩可耻的交易。
“阿曼,我好害怕,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想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好好地抱着你睡一觉,想吃巴斯顿做的早餐……阿曼……我真的很害怕……”
阿曼用力拥抱着克莱尔,仿佛她只要用足了力气,就可以让她不再颤抖,甚至可以把她强行压回自己体内。但是,她知道不能,这也是易形兽约翰尼·古斯特那么放心让她两在一起的原因——他只要稍微动作,克莱尔就会不由自己地回到他身边,而阿曼绝对会继续围着他转。
阿曼嘴角哆嗦着,她想起《太阳之歌》中描写太阳对月亮的一句诗:“我和你的轴线,明明都是通向永恒,却在一段时期内,竟是不可交遇的平行线,遥遥相望!”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