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签
小半个月后，洛伊一行人来到江宁。
江宁正值春初，放眼一片翠绿，洛伊被景色吸引，竟忘了自己还在马车上。
苏焰一路上都没有跟洛伊说过自己的目的地，因此就算他带着洛伊慢悠悠地逛到江宁，洛伊也不好说什么。
没有苏焰看着，洛伊乐得自在，选了个好日子，到玄武湖旁边坐了一下午，看湖边有几个老人在垂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夕阳西下，她自知师兄回不来，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客栈走去。
快到客栈时，她被一大群穿着艳丽的姑娘，撞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
为首的那位姑娘将她扶住：“抱歉！”
洛伊摇摇头，却见她不像是平常出门的装束，打扮得十分庄重，她身后的几位姑娘亦是如此。
她这才发现，整条街上，只有她一个人往客栈的方向走。
“你们这去做什么？”
那姑娘笑了笑，道：“鸡鸣寺的樱花近几日开得正好，求姻缘就只有这几日最准了。”
洛伊愣了一下，谢过那位姑娘，回了客栈。
她的住处离鸡鸣寺很近，第二日清早，她随身揣了几块碎银子，便朝鸡鸣寺走去。
苏焰一大早就不见了，洛伊猜测大概是去城里的酒馆找酒喝了。她这次出门刚巧不想让人跟着，因此也暗暗松了口气。
鸡鸣寺的樱花开得正盛，有许多人带着妻儿前来踏青。洛伊在樱花树下站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她的肩上，发梢沾了不少花瓣。
洛伊伸手掸掉头顶的花瓣，随着人群往寺中走去。
她拍了好长时间的队，才在大殿中点燃了三支香，闭上眼，跪在佛前的蒲垫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而后站起身，将香插进被烟雾笼罩的香炉中。
刚把香插好，身后就传来一个诧异却熟悉的声音，在缭绕的香烟中有些迷蒙，因那声音太过特殊，洛伊甚至不用转身，就知道来人是谁。
“姑娘，好巧！”
她回过头，看到一方朱红的衣角，暗叹道：果真如此。
洛伊微一颔首，对着眼前的人道：“楚公子。”
洛伊不得不承认，他站在一群来求姻缘的姑娘中，竟丝毫不显得突兀。
楚笙眼中透着讶异，唇角带笑，看着洛伊：“姑娘也来上香？我们果真有缘，只是不知所为何事？”
洛伊迟疑片刻，开口道：“家母身子抱恙，我近日有事回不去，就来寺庙里帮她祈福。”
师兄在楚笙面前谎称她是自己双胞胎妹妹的事，洛伊是知道的，觉得这样也方便不少，出门在外，就一直自称是苏焰的妹妹，因此隐去了苏焰母亲生病的事，只称是自己的母亲抱恙。
话一出口，她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楚笙却没发觉，不待洛伊开口相询，就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清楚：“原来如此。自长白山一别也有半个多月了，我一直在找家母说的那位姑娘，却什么都没有找到，今日路过鸡鸣寺，便来求个签，看能不能在约定的期限内寻到那位姑娘。听说鸡鸣寺求姻缘素来准得很。”
她点点头：“鸡鸣寺的香是准，却不拘于姻缘。”她早些时候曾听说来这里求身体健康的人同样不少。
洛伊听说过这样的传闻，她从前上大学时就在南京，曾跟舍友一起去过，那是她还不信这些东西，只是被磨得不耐烦才陪她们去看了看，连香都没上，不料那之后除她之外的几个舍友纷纷在半个月内脱单了。
洛伊今日来，不过是因为住处离鸡鸣寺最近，只有一刻钟的路程。
他们站的这处大概因为偏僻，人还算少，佛堂的角落里有个年近古稀的老和尚穿着袈裟闭着眼，一面打着木鱼，一面念经，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签筒。
“说起来，在下一直都不知道姑娘的名字。”楚笙的目光往老和尚那边转了一圈，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轻声笑道。
无论多少次，洛伊听到楚笙的略显性感的声音都有些不适应，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苏洛。”
似是洛伊的错觉，她只觉楚笙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柔和。
“苏洛……果然是个秀气的名字，很适合姑娘。”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和纯然的赞赏。
楚笙念出她名字的瞬间，洛伊心口微微一动，有一瞬间，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洛伊朝他点点头，见再无话可说，便打算告辞。
不知何时，身后的诵经声和木鱼声都停下了，洛伊一只脚刚刚踏出大殿，还未落地，就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二位请留步。”
洛伊转过身，看到刚才还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和尚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他年纪虽大，步子却出奇地稳，眼中透出一抹犀利的光芒，在洛伊身上停顿了片刻，又缓缓移开，却让洛伊心口微微一震，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缓
慢地开口道：“二位既是来求签的，为何连签筒也不看一眼就走了？”
他看了眼自己座位旁边的那只签筒，露出一个笑容，道：“老衲今日与两位施主有缘，不如就免费帮你们求一签吧！”
他说着，指了指洛伊，又转头对楚笙说：“劳烦这位公子在门口稍等片刻。”
老和尚领着洛伊绕过大殿，走到一处小小的禅房，冷清得很，只容得下两三人的样子，没有燃香。
老和尚把洛伊带到禅房内，自己在房中的一片圆形蒲垫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蒲垫，对洛伊比了个“请”的手势，给她倒了一杯茶，从抽屉里掏出一支签筒，大概是上了年纪，声音和动作都慢吞吞的，洛伊却从那声音中听出了一缕笑意：“大殿里的签筒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儿，让姑娘见笑了。”
老和尚将签筒递给洛伊，示意她摇一摇。
洛伊从没求过签，也不懂什么规矩，一阵乱晃之后，只听“啪嗒”一声，从签筒里掉出一只竹签。
她拿起竹简，竹签上的文字却让她后背微微一僵：
春至花开日，花开盛极时，明年能见否，天命有谁知。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一闭眼，眼前却莫名地浮现出那个站在四角亭里，额角一朵红梅的白衣姑娘，她抬头去看那老和尚，老和尚已经闭上了眼，却给人一种洞察一切的错觉，声音里透着让人安心的味道：“凡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相信姑娘比老衲更懂这个道理。”
洛伊的身子微微一抖，向老和尚道了谢，走出禅房。
她出门的瞬间，听到身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开口：“姑娘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吗？”
她蓦地转头，看到主持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里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味道。
洛伊没有回答，主持也不再追问，只是平静地转着手中的佛珠，道：“房间里有些热了，施主不妨去门外吹吹风，还烦请姑娘将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叫进来罢。”
楚笙正百无聊赖地等在大殿外，洛伊见他等了自己这么久，有些愧疚，领着他到了大殿后的禅房，自己坐在禅房对面的长凳上。
“公子果真勇气可嘉。”
楚笙刚一坐好，就听到老和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心下一凛，正色问道：“何出此言？”
“面对已知的危险，多数人都会选择想办法化解，公子却是迎难而上，真可谓人中豪杰。”
“不是迎难而上，只是不可避免。”楚笙淡淡一哂，露出一个不符合他年龄的笑容。
“既然如此，公子何不求上一签？兴许有化解之法。”老和尚的笑容中似有深意，将签筒递了过去。
“也好！”楚笙轻叹一声，心下虽然不信，却还是随手晃了晃签筒，一只竹签掉在身边。
他瞥了一眼签文，将竹签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冲住持点点头，谢道：“早就听闻鸡鸣寺求姻缘准得很，今日一见，当真如此！”说罢，将那竹签仔细收好，起身离开，他锁骨上的那只蝴蝶的触角，轻轻颤抖了一下，有些发蓝。
洛伊见楚笙出来，抬起头，被楚笙脸上略显阴郁的神色吓了一跳。
但一眨眼，楚笙便恢复了笑容，对洛伊说：“老师父叫我帮你带几句话。”
“什么？”洛伊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心里却微微一动。
“若是秋天还在江宁，可以去栖霞寺看看枫叶。”
洛伊迈出去的脚步顿了顿，点了点头，快步朝着寺庙门口走去。
楚笙跟在后面，注视着洛伊的背影，过了好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追了上去，说：“还有一句话。”
洛伊转过身，秀气的眉毛难得微微上挑，似是在催促他快说。
楚笙的面色渐渐变得有些严肃，一字一顿地说：“老和尚说了，他前几日得了一本棋谱，其中有一张无论如何都参不透，请姑娘改日再来与他对弈，兴许能解开个中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