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合奏
别院中的日子虽然清静，但也有些无趣，唐瑾几次三番想去寻梅若，但洛溪总黏在自己身边，让他誊不出空来。
“夫君，总喝酒对身子不好，不如吃些点心吧？”洛溪将一盘酥皮糕放在唐瑾面前。
唐瑾推开洛溪的手，皱着眉道：“方才送来的点心你说不喜欢，吃了一口便让人扔了，如今这点心又是从哪里来的？”洛溪答不上来，僵在一旁。
唐瑾已微有醉意，不理会洛溪，推开酒杯，苦笑着喃喃自语：“自从她走之后，连酒都喝不多了，若要真能像她一样一杯就倒，倒也省事了！”
洛溪自知唐瑾说得是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笑容僵在脸上，小心翼翼地看了唐瑾一眼，道：“夫君醉了，洛溪扶夫君回房歇息吧？”
“是有些醉了，我出去转转！”说罢，唐瑾推开洛溪，猛地站起身，遣退了想跟上来的丫鬟小厮，声音里已隐隐有怒意：“不必跟着我！”
洛溪的贴身丫鬟迎上来，在洛溪耳边道：“夫人，怎么办？”
洛溪叹了口气，摆摆手：“随少爷去就是了，你先退下吧！”
唐离在房中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有些在意洛伊，她早些时候回来时，脸色差得很。
他左拿着一壶酒，右手抱着一把琴，敲响了洛伊的房门。
“一个人喝酒总有些无趣，梅姑娘不介意我在这里浅酌几杯吧？”唐离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道。
表面上，洛伊还是唐离的奴婢，总不能就这样放他在门口站着，反正自己怀中随时带着银针，也不必怕什么。况且她也知道唐离是怕她不开心才拿了酒来，侧身请他进来。
可是，唐离怎么会知道她不开心呢？
洛伊一面想着，目光在他怀中的古琴上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唐离注意到了洛伊的目光，将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问：“梅姑娘会弹琴吗？”
洛伊点点头。
“不知唐离有没有这个荣幸一饱耳福？”
她不好拒绝，思前想后却不知该弹些什么，只有她从前救唐瑾时弹的那首曲子，无论如何也没法从脑子里赶出去。
罢了罢了！许是天意吧！
洛伊指尖微动，她已许久没碰过琴，却没有丝毫陌生感。
琴音如流水，穿过窗缝，将落雪居紧紧包裹在里面。路过的丫鬟不免驻足倾听，片刻之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唐瑾漫无目的地闲逛了一会儿，隐约听见有琴声飘来，似乎不知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音调柔和而熟悉，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他疾步朝琴音出现的地方走去，遇到一个拐角，唐瑾心情愈发激动，却猛地发现是洛溪坐在原地。
“夫君怎么来了这里？”洛溪行了个礼，唐瑾却没心情看，语气也不免有些焦虑：“刚刚的琴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琴声？”洛溪惊讶：“夫君许是听到我的丫鬟在弹琴吧？是妾身唐突，打扰了夫君的雅兴，我们这就走了。”说完 ，她头也不回地领着丫鬟离开。
只一瞬间，唐瑾见那丫鬟怀里抱着一架七弦琴，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失望笼罩，有些丧气地转头回去了。
第二日傍晚，唐瑾吃过晚饭，在房中看书。
房间里散发着沉闷的龙涎香气，熏得唐瑾头疼，他放下手中的书，走出去，经外面的风一吹，顿觉清爽。
唐瑾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回房间取了不常拿出的玉笛，插在腰间，朝昨日听到琴声的方向探去。
路上的丫鬟只有零星几个，多数人见了唐瑾的穿着，也大概明白了他的身份，无人阻止，因此这一路上出奇的顺利。
然而到了昨日被洛溪劝回的地方，却只能听到有几声微弱的蟋蟀的鸣叫。
唐瑾心头涌上一股失望地感觉，抽出腰间玉笛，放在唇边，片刻，清澈的笛声萦绕在别院上空，顺着风的方向飘远了……
洛伊看了一会儿书，见天色晚了，本想睡下，不料唐离再次敲门进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道：“昨日听了姑娘的曲子，只觉悦耳得紧，奈何自己怎么弹也弹不出那股味道，不知能不能请姑娘再弹一编？”
唐离开门的瞬间，洛伊隐约感觉听到了清幽的笛声，所奏的曲子正是自己昨日弹过的，不禁侧耳聆听，待唐离又唤了她一声“梅姑娘”，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说：“既然公子想听，梅若再弹一遍就是了。”
洛伊将琴放在桌上，抚平裙摆，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了几下，一串宛如流水的音符顺着她飞舞的指尖从窗缝中飘了出去，与那笛声缠绕在一起。
唐瑾的笛声有片刻的停顿，旋即欢快起来，一面奏着曲子，一面朝琴声响起的方向走去，脚步也比平时快了许多。
洛伊听着那笛声瞬间变了曲调，不禁有些发怔，却还是顺利跟上对方的节奏，她沉浸其中，甚至出现了幻觉，好像那笛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唐瑾盯着眼前幽静的院落，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背靠着古树，曲调悠闲起来。
洛伊却猛地停下飞舞的双手。
琴音断了，唐瑾愣了一下，笛声也随之减弱，变得几不可闻。
须臾，一阵刺耳的“吱嘎”声，眼前的木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姑娘走了出来，四下张望，脸上的那张面纱让唐瑾停住了呼吸。
天色极暗，洛伊借着灯笼的微光隐约看见正前方的树下站了个人。
“刚刚的笛子，是公子吹的吗？”
“是我。”洛伊的声音与从前相比，沙哑了不少，也难怪唐瑾听不出来。
洛伊的心跳不自觉加速，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发出巨大的回声。
鬼使神差一般，她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唐瑾面前，抬起手中的灯笼，嘴唇蠕动着，呢喃一般念出了那个名字：“唐瑾？”
唐瑾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来，语气不知为何有些熟悉，又看着那双熟悉的眸子，虽然不敢相信，呼吸却急促起来，一伸手，摘掉了洛伊的面纱。
洛伊毫无防备地被唐瑾掀起面纱，微凉的晚风和唐瑾眼中浓浓的失望刺痛了她，她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以及这张面孔，膝盖一弯，朝着唐瑾行了个礼。
唐瑾来不及阻止，只淡淡的说了句：“不必行礼。梅姑娘好雅兴！”
洛伊站起身，费了几乎是全身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再抬头看他。
“你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先是欣喜，再是失望，唐瑾的打击绝不会比洛伊小，只是此刻沉浸在失望中的唐瑾听不出洛伊声音中的颤抖。
“梅花引。”这曲名上次被楚笙问起时，似乎已经隔了许久，此时被洛伊说出来，带上了一丝陌生感。
“刚刚那首曲子……？”唐瑾点点头，凝视着洛伊的头顶。
洛伊一直垂着头，此刻听他问起，也不禁有些着急，短短的时间里哪能编出合适的理由。
“那曲子，有什么问题吗？若是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惩罚。”除了装傻，她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什么，只是听着不错，明日晚膳的时候，你再弹一曲吧。”
“奴婢是大公子身边的丫鬟，这事还要公子问过大公子才好。”洛伊突然想起从前的萧迟，若是他提起这样的要求，洛伊定会冷言相待，如今听唐瑾这样说法，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婉拒，免得让唐瑾失了面子。
唐瑾倒也不为难她，见她拒绝，便转移了话题。
“原本是想明日有人能陪我在晚饭前奏上一曲，既然姑娘拒绝了，我也不为难，但唐瑾兴致未消，可否请姑娘再与唐瑾合奏一曲？”
洛伊默然点头，取来自己的琴，背靠着大树。
唐瑾站在树的另一端，片刻之后，清澈的笛音再度响起，随即，琴声没有丝毫破绽地融了进来。洛伊闭上眼，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进发丝中。
一曲终了，唐瑾微笑，柔声道：“当真不错，姑娘这曲与我配合得极好，倒像是从前一起弹过许多次了。”
“公子说笑了，奴婢哪里来的福气能与公子合奏。”洛伊勉强笑笑，猛地起身，语气略显唐突：“天色晚了，公子先回吧！奴婢告辞。”
“等等。”
洛伊的脚步顿了一下：“公子还有什么事？”
“你手中那把琴，是先少夫人的，你原先不知，我也不好责怪你，若是你喜欢弹琴，我再给你买一把便是，只是这架琴，往后不要再碰了。”
唐瑾说完，径自离开。
洛伊站在他身后，抱紧了怀中的琴远远地朝唐瑾行了个礼，脸上的表情像哭又像是笑，手指拂过琴身，垂头轻声道：“是。”
抬头的瞬间，她终还是没能忍住，眼泪“啪嗒”一声，顺着脸颊落在地上，她自己却没有察觉，转身回了房间。
暗处，一个消瘦的人影见此情形，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盯着洛伊回了房间，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