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碎玉
别院的门口停了两顶软轿，素蓝的缎面，上面绣着木槿暗纹，唐瑾扶着洛溪上了其中一顶，自己也坐了上去，洛伊跟在后面，眼睁睁看着，一时有些失神。
唐离看着洛伊失神，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腕，掀开轿帘，朝她轻轻眨眼，笑道：“上轿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洛伊浑浑噩噩地被唐离扶着坐上了软轿，然后看着唐离也坐了上来，她方才坐稳，就感觉身下的轿子动了起来，略有些颠簸。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软轿停在了唐府的正门口。
唐离领着洛伊进了府，绕过影壁，转身对她说道：“姑娘不用陪我进去了，你上次来府中也没能好好转转，如今趁此机会仔细逛逛也好。”
不必面对唐瑜和唐夫人，洛伊自然高兴，却怎么也摸不清唐离为何要带她来。
总不该只是为让她在这府中闲逛吧？
她看着唐离小跑几步追上唐瑾，与他一并朝正堂的方向走去，叹了口气，环顾四周，随意寻了一个走了过去。
她一共只来过唐府三次，有两次都是被人带着直奔唐离的住处去，最后一次是去的正堂，仔细想来，倒真从未认真瞧过这府中的模样。
唐府中的建筑结合了南方的精致与北方的大气，有许多青石板的小路。
走到一个岔路口，她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只隐约记得曾听唐瑾说起过这府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便随口叫住了一个丫鬟，向她问了花园的位置。
丫鬟指着一条蜿蜒的青石板小路，简单地告诉她顺着小路走到头便是，然后神色匆匆地跑了。
洛伊顺着丫鬟指的方向走到头，果真见不远处有个花园，花园的入口处站了一个丫鬟模样的姑娘。
那丫鬟看见来人，原本凄楚的眼神亮了一下，张了张嘴，嗫嚅了几句，复又垂下头。
事后洛伊想起，只觉自己要是不往花园的方向去就好了。
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听见洛伊开口，脸上挂着泪，抽噎着说：“奴婢奉公子的命令，要往正堂送东西，可是迷路了……”
洛伊经了几次事，也长了心眼，只说自己也不认得正堂的位置，便与她擦肩而过。
孰料那丫鬟在洛伊与她擦肩的瞬间，顺势倒在地上，手中的锦盒飞出去老远，盒子中的一尊和田白玉佛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这事搞出了不小的动静，几个年长的丫鬟匆匆跑了过来，看见地上的玉佛，脸色煞白。
“这不是土司府的八公子送来的贺礼吗？怎么会碎了？”
洛伊在那丫鬟倒地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又被人算计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是谁算计了她，又是什么缘由，她自然一清二楚。
她原本以为这次终于逃不过了，谁料听到了师兄的名字，便暗暗松了口气。
摔倒的丫鬟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指着洛伊，抽噎道：“她撞了我！”
洛伊在心中冷笑，冷眼看着那丫鬟做戏，开口道：“撞了姑娘，是我的错，梅若便陪姑娘去唐夫人处赔礼吧。”
那丫鬟没想到洛伊就这样认了，到底还是没见过世面，不知洛伊打了什么算盘，眼看着少夫人吩咐自己的事要成了，心中欣喜，面上也不由得带出丝丝笑容，但看周围还有人在，不好太过开心，便强忍了，脸色憋得通红。
洛伊虽那丫鬟往正堂的方向走，一路看看风景，待快到的时候，似是漫不经心地说起：“姑娘这不是认得路吗？”
那丫鬟脸色一红，不说话，推开正堂的门，唐夫人正与几位眼生的女子说话，在座的，只有洛溪她认得。
“这是什么？”唐夫人挑眉问道。
丫鬟与唐夫人说话的瞬间，洛伊与洛溪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她眼看着洛溪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目光，却不在意，神情淡淡地，扭过头。
这一瞬间，唐夫人已经打开了锦盒，看见盒中碎掉的玉佛，神色一变，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转头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洛伊。
洛伊不等那丫鬟答话，就开口道：“是妾身不小心撞了这位姑娘，打碎了夫人的玉佛，特来请罪。”
唐夫人看了她一眼，愣住了，片刻之后，脸上的神色又暗了一层。
洛伊眼角的余光看见洛溪脸上得意的笑，勾了勾嘴角，垂手立在一边。
唐夫人声色俱厉地看着那丫鬟，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那丫鬟不知事情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身子抖得像是筛糠。
事到如今，她仍不肯将主谋供出来，洛伊不禁对她另眼相看，她倒也不似表面上那般柔弱。
“就是……就是这位姑娘……”
唐夫人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坐在她身边的几位夫人也吓了一跳，唐夫人脸色铁青，竖起眉头，怒道：“这分明是土司府八公子送来的贺礼，八少夫人怎么会亲手把自己夫君送来的贺礼打碎？！”
洛伊见事情朝着自己预料的方向发展，微微朝洛溪的方向扭头，眼中满是笑意。
洛溪咬着牙，实在搞不懂她怎么突然变成了土司府的八少夫人，彻底乱了她的计划，但事已至此，她纵然心中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洛伊此时庆幸师兄那天特地带她在唐瑜和唐夫人面前转了一圈，又没给她易容，否则今日事情也不会如此顺利。
“打三十大板，逐出府去！”唐夫人见那丫鬟不肯说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虽在气头上，却也不多问，坐下喝了口茶，揉了揉眉心，对她道：“抱歉，让姑娘看了笑话，是老身没有管教好下人，竟然她生了这样的坏心思。”
“无妨，事情说开了就好。今日是夫人的寿辰，夫人也当开心，别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洛伊脸上带笑，感觉一道带刺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她却浑不在意，淡然地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苏焰呢？”唐夫人吩咐贴身丫鬟给她倒一杯茶，邀她在一边坐下，随口问道。
“夫君近几日有事，今日因实在有事脱不开身，才让梅若一个人来参加夫人的寿宴，他临走前让梅若给夫人带话，说改日定亲自来请罪。”洛伊轻笑一声，接过丫鬟递来的茶。
“什么请罪不请罪的，老身原也不愿大办，洛洛这才走一年……”她轻咳两声，瞥了一眼洛溪，道：“难为他不记仇，还送了贺礼来。”
唐夫人与洛伊聊得开心，也不顾一旁的洛溪，她握紧了手中的茶盏，但见众人都在，也不好出声离开，坐在椅子上，只觉浑身都不舒服。
“夫人不必这样说，夫君他也不是记仇的人。若是仙逝的少夫人知道夫人总是这样放不下，也会担心的。”
唐夫人叹了口气：“你倒是与她一般善解人意。”
两盏茶过后，几位夫人纷纷散了，洛伊也借机告退。
唐夫人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道：“既然来了，就多呆几日吧。你一路上也累了，还是早点歇下吧。”
洛伊顺着唐夫人的话点点头，软声道：“那便麻烦夫人了。”
话毕，她缓步出了正堂。
走了几步，她在一个四角方亭处停下，一面看风景，一面道：“你跟了我这许久，也该出来了。”
周围一片寂静，片刻之后，一个娇小的人影从树后闪了出来，面色愤然：“若让娘知道你假扮土司府的少夫人，你可知会如何？”
洛伊轻笑：“谁说是我假扮了土司府的少夫人？你若是将苏焰请来，他自然也会说我是他夫人。倒是洛姑娘，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梅若？”
洛溪要咬下唇，冷笑一声：“梅姑娘多心了，洛溪从不曾陷害过姑娘。”
“那今日的碎玉又当作何解释？”
“自是那丫鬟打碎的。”
洛伊笑望着她，目光中的寒意让洛溪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既然夫人说是，便是吧！”洛伊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道：“梅若还想在这府中逛逛，夫人请自便！”
她离开了四角亭，一时有些转向，不知该往何处去，唐夫人因她的缘故重罚了一个丫鬟的事，短短两刻钟的功夫，已经在这府中传开，一路上的丫鬟见了她都轻轻冲她行礼，方才眼看着玉佛被摔碎的两个丫鬟也战战兢兢地跑到她面前请罪，却怕得连话都说不清。
洛伊虽说逃过一劫，但心中烦躁，摆摆手，也不理那两个丫鬟，径自离开了。
她顺着小路向前，不知不觉转到一处厢房门口。
这周围没什么人来，大门正中只有一块空白的牌匾。
洛伊估摸这是个废弃的住处，但面前的大门和立柱上的漆还新的很。
鬼使神差般地，她推开门，扑面而来一阵刺鼻的混着檀香的油漆味，洛伊响亮地打了几个喷嚏。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是一座祠堂，祠堂正对着她的那面墙中央，挂了一幅丹青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