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字迹
往后的几日,唐离都不在府中,除了安侬,也没人来找洛伊说话,她索性就窝在房间中,不肯出去,只偶尔应洛溪的贴身丫鬟来请,去帮她调理身子。
自那日在厢房外看见唐瑾的模样后,洛伊时时都躲着他,就连洛溪的丫鬟来时,她也说若是唐瑾在,就不要来找她看病。
洛溪为了那个孩子,倒真是肯听洛伊的话,每次都等着唐瑾走后再来请她。
洛伊既然已经答应照顾她的孩子,自然不好推脱,时不时帮她调调药方,这样也过了一个多月。
她虽身在府中,却也隐隐能听到府外的风声,西面闹旱灾,京城中近两日因此涌进不少从西边逃来的难民,当今圣上是自称以“仁”治天下,待这些难民,自然也不能尽数轰出城去,只好派出几个官员,在城东修了一所宅子,供这些难民入住。
唐府是京城首富,唐夫人又是信佛之人,愿做善事,眼下她虽不在府中,唐瑜却吩咐了下人,让他们在唐府的门口搭了几个粥铺,给那些难民施粥。
洛伊趁此机会,向唐瑜情愿亲自去施粥,至于说辞,只说自己在土司府中时与从前的洛伊交好,想趁此机会替她积些福。
洛伊对唐府有大恩,唐瑜一听她的名字,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她谢过唐瑜,费了一天的功夫,在厨房中熬了几大桶粥,差人抬到了门外备着。
粥铺刚搭好,甚是简陋,但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洛伊和安侬在粥铺边帮忙,安侬让洛伊在一旁歇息,自己忙着给难民盛粥。
洛伊趁此机会,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她当时听说城内涌进难民,就觉得奇怪,照理说,西部就算闹旱灾,若是逃到京城来,未免也太远了,虽说不是不可能,但面前的人数也着实超过了洛伊的预料。
她歇了一会儿,打算跟安侬换换手,刚走到粥铺边,就感受到一阵犀利的目光。
洛伊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粥碗递给面前的人。
那人看了她一眼,眼神清亮,接过粥碗,弓着身子,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洛伊心中一紧,手心里已然被塞进了一张字条。
这里人太多,乱的很,她现下不好看,便趁人不备将字条塞进怀中,若无其事地继续给人施粥,待到夕阳西下时,最后一个难民也离开了。
洛伊走到无人处,掏出怀中的字条,却是不知谁叫她到城西的宅子里去,字条上的字迹十分熟悉。
她寻了个借口,让安侬先回去,自己往字条上写的地方走去。
她站在城西的宅子面前,敲了敲门,片刻之后,有个年轻男子将门打开一条缝,四处望了望,见是她,又把门开得大了些,勉强能让洛伊挤进去。
宅子中比洛伊想象的要干净许多,她被人领到一间厢房中,那人让她在桌边坐下,便失了踪影。
洛伊在房中坐了一会儿,不知他们搞的什么名堂,刚打算离开,走到门边,却见唐离推门而入。
她微微有些诧异,退了回去,道:“你怎么在这儿?”
唐离关上门,说:“我这几日一直在这里。”
洛伊隔着房门看了一眼门外,轻声道:“这些人……”
唐离点点头,动了动嘴唇:“是我的人。”
洛伊了然,返回到桌边坐下:“是你叫我来的?”
唐离点头,沉吟片刻,道:“是我,前些日子跟你说过的事,大概就在这两天了。”
“我知道了。”洛伊微微有些紧张。
之后的一个星期,洛伊每日给难民施粥结束后,都独自往城西的宅子中去。
她受过鞭刑后,腿上和手臂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伤疤,唐离不知何从哪里寻的药膏,祛疤效果甚好,过了七天,她身上的旧疤尽数被消了去。
“往后没人在身边,你自要小心。”洛伊闭着眼,听见唐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轻的应了声。
唐离不知在她脸上捯饬什么,洛伊轻笑:“你这一手易容的功夫,是与谁学的?”
“我认得的人里,也只有苏焰会易容,我只管他学了点皮毛,能用就够了,若不是你不让我告诉他此事,我今日倒想请他来帮帮忙。”唐离说着,终于直起腰,道:“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唐离递给洛伊一面铜镜,洛伊照了照,面前的自己已全然没了洛伊和梅若的影子,眼前这张脸,完全就是个陌生的面孔。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一片光滑,洛伊放下铜镜:“认不出来。”
唐离松了口气:“认不出就好,”他好奇地打量着洛伊,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虽说是想帮我,但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你不必劝我。若想送我进宫,这是最好的办法,虽说今年也正巧有选秀,但入宫的宫女都是知底细的人,唯有从烟雨阁中选姑娘供给皇上,才不会被人怀疑。”她神色郑重地嘱咐道:“届时你一定要请与你我不相关的人将我引荐给他,若他知道我与你有关系,只怕会功亏一篑。”
唐离点点头:“这你不必担心。”他说完,却仍是半信半疑地看着洛伊。
洛伊轻咳两声,别过脸。
她虽与楚笙进过了画舫,却一直没机会进青楼,这次趁着帮唐离成事的机会,到正巧可以进去逛逛。
只是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唐离与师兄知道。
她正走着神,突然听到唐离的惊呼,转头问道:“怎么了?”
唐离苦笑着看了她一眼,道:“我只顾着给你易容,却忘了让你临走前跟他道个别。”
洛伊别过脸去,呼吸顿了顿,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必了,他的心思全在洛溪与孩子身上,又与我存了芥蒂,不道别反而好些。”
唐离没有接话,许是不知该如何劝她,只默默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走了出去。
洛伊一人坐在厢房中,对着铜镜叹了口气。
方才唐离提起与唐瑾道别的事,洛伊才发现她竟一直盼着能在走前与唐离道个别,却又怕站在唐瑾面前时,他又会生气,思前想后,洛伊还是在脸上覆了一层白纱,回了唐府,走到唐瑾的住处,敲了敲门。
自从她看见洛溪戴了面纱之后,就不再戴面纱,后来习惯了,到如今竟也有两三个月了。
一个小厮探出头来,却见面前站了个陌生的姑娘,神色警惕起来,问:“你是谁,要做什么?”
洛伊清清嗓子,道:“唐瑾公子在吗?”
小厮摇摇头,道:“公子在少夫人那里。”
洛伊早该猜到是这样的答案,亲耳听到时,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幸好被挡在面纱后,别人看不见。
她暗暗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那小厮,道:“若是你们家公子回来了,麻烦将这封信交给他。”
小厮疑惑地接过信封,应了一声,还不等问那姑娘的身份,那姑娘已经转身离开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翻过信封,可信封上却空空如也,半个字都没有。
他挠挠头,把信封随手塞进怀中,哼着歌往后院去了。
将信交了出去,洛伊再没什么牵挂,她与唐瑜告了别,,只说苏焰在催自己回去,已经遣人来接,唐瑜眼神不好,且坐得离洛伊不近,又因为她用白纱遮住了脸,自然没看清洛伊是易过容才来的。
他应了洛伊的请求,又给她拿了几样精致的糕点让她在路上吃,便请人将她送上了马车。
马车拉着洛伊往扬州去,她掀开车帘,正巧看见唐瑾不知为何追了出来,她拉着车帘的手一紧,迅速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加快了速度。
马车在唐瑾面前扬起一层灰尘,他捏紧了手中的信封,抓住一个守在门口的小厮问道:“方才走的人是谁?”
那小厮被唐瑾脸上的神色吓坏了,颤颤巍巍地说:“是……是土司府的苏少夫人回去了。”
唐瑾的脸色白了一层,手上却没有松开小厮的衣领,怒道:“去寻一匹最快的马来!”
那小厮颤抖着点点头,在唐瑾松开他的瞬间,腿一软,摔在地上,却被唐瑾瞪了一眼,连滚带爬地走了。
唐瑾手中的信几乎要被他揉烂,待那小厮走了,才站在唐府门口,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抚平,那上面的字迹,与洛伊的字迹一模一样,尤其是那个“唐”字,洛伊写的时候,素来喜欢把其中的“广”字写得轻轻勾起来,这封信中的“唐”字,就与洛伊写得一样。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原地打转。
远远地跑来一个穿着下人服装的身影,唐瑾心脏跳得越发地快,待那小厮走到面前,他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
小厮朝他行了个礼,恭敬地说:“四公子,老爷请您去一趟。”
他看了看那个小厮,自己方才派去的那个小厮还没有影。
父亲的小厮又躬了躬身,对唐瑾道:“四公子,请吧!”
唐瑾最后看了一眼马车走的方向,垂眸叹了口气,将信纸塞在怀里,没好气地对那小厮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