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静兰寺
静兰寺的香火果然很旺盛,善男信女已经把新建的门槛踩得有些凹陷了。
我抱着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躲避着来来往往的人,紧跟在顾明鸢身后。禹阳城里到处都这么多人,我真怕会把顾明鸢挤丢了。
她带我走进一座佛堂的偏殿,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去找原梨花庵的老尼姑。
我无聊地打量着佛堂里的菩萨塑像,看着佛堂外人来人往。他们都知道自己的目的和归属,而我的归属又在哪里?
不一会儿,顾明鸢就和一个老尼姑走了进来。她一本正经地称呼那个老尼姑为普修大师,并向她合掌施礼。
“普修大师,这便是我说的那名女子。”
老尼姑合掌向我施礼:“阿弥陀佛。”
我也连忙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在一起,向她回礼:“阿弥陀佛。”
老尼姑见此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嗯,有慧根。既是如此,小施主就留在本寺清扫后院的落叶吧。”
我眉梢一挑,合掌向她弯腰:“多谢大师。”虽然是清扫落叶的差事,不过听起来似乎比较悠闲。眼下能留在静兰寺才是最重要的,我并不在意留在这里做什么。
普修老尼姑打量着我:“不知施主姓名?”
“既已踏入佛寺,前尘都是过往,大师为我起一个法号吧。”我巧妙地避开了这个问题。
普修老尼姑想了想,说:“既是忘却前尘,不如就叫无尘吧。”
顾明鸢和我一起向她施礼:“多谢大师。”
老尼姑领着我们去看了我干活和居住的地方,又对我说了一大堆佛家的经文 。我听得头晕脑胀,只知道跟着顾明鸢点头称是。老尼姑估计看我俩虔心向佛,露出满意的笑容,转着念珠走了。
终于轻松了,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顾明鸢脸上也是一副受罪的表情。
她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在这里好生待着,我有时间会来看你的。”
“你让我一个人待在这?”我诧异地盯着她,自从我醒来之后一直都和她形影不离,还从未一个人待过。她耸了耸肩:“不然呢?陪你一块出家?我可是医圣,天下有那么多人等着我去救治呢。而且我最近得到了一个新消息。”她放低了声音,却敛不了眼中的精光。
“什么消息?”我好奇地问。
“有个富人家的公子病了,悬赏三千两找人给他治病呢。你说,我怎能不去?”她用手肘戳了戳我,而我顿时觉得没有阻拦她的必要了。除非她是傻子,才会放着这么多钱不要来陪着我这个小尼姑。
顾明鸢看见我垂头丧气的模样,安慰我道:“无尘,你要在这里潜心修学佛家经典,相信不日之后,你的思想境界一定会提升到一个新的层次。还有,地也要好好扫,我看你那小手像是没干过活似的。”顾明鸢瞥了一眼我的青葱玉指。
我生气她把我一个人扔在这,扭过头不理她。顾明鸢只是在我身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我回过身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走了。
禅房四壁空空,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只木头凳子而已。房间里静静的,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又该往哪里去?支撑着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到底是什么?毫无疑问,我陷入了一称劫,可是我又该怎样走出去?
一个小尼姑敲了敲我的房门,捧着一些东西走了进来:“师父让我给你送来衣服和日常的用具。你先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吧。”
我从沉思中惊醒,看着她将衣服放在了桌子上,对她笑了笑:“不知小师傅如何称呼?”
“贫尼法号度元,你是无尘,我知道,刚刚师父已对我说过的。”她脸上的笑容干净明朗。我的心情变得好起来,脱去裘衣,将那件灰色的长衫换上,大小正好。
度元还给我放了两个盆子,一个里面有炭,一个是洗脸的。她又在桌上放了一个烛台,两根蜡烛,两块打火石和文房四宝。
“顾神医交待我们关照你,你缺什么东西就和我说。只要不是佛家禁止的,我都想办法给你弄来。”
我一时还想不起来缺什么,道了声谢,说不用了。
“那我就先走了。未时不要忘了去大殿听普修师父讲经。”
我和度元互相施礼,目送她离开。
禅房里又剩下我一人,这种安静压抑得过分。为了忘记此刻我是一个人,我决定去寺里到处逛逛。我将尼姑帽扣在脑袋上,走出禅房。寺里的尼姑来来往往,看上去都是和我一样的装扮,融入在这些人里面,我一点也不特殊。如果硬要说特殊的话,怕是长得有些清秀吧。
只是我的尼姑帽下还有白色的绷带,这绷带我是丝毫不敢碰的,触动了脑袋上的伤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三个姑娘拿着竹篓,说说笑笑地走了过去,还不时把竹篓的盖子掀开让对方看看里面的东西,然后大家笑得更开心了。我十分好奇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跟着她们往里走。
她们走到了一个池子旁边,蹲下来将盖子打开,侧着竹篓,倒出了篓里的王八,王八看见水,钻进去就不见了踪影,过好一会儿才看见它们在下游露了个头。
水池旁边还有放鱼的人。水池旁边竖着一块石头,上面用朱砂写着“放生池”。原来这里是放生池。我盯着那些王八鲤鱼,思考它们会不会刚游出这寺院就被人捉到后厨。
“善哉,如鱼得水也,如鳖脱篓也。无尘,你对待前尘,正如这鳖鱼一般,现在正是快活自由。”
普修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把我吓了一跳。我向她施了一礼:“大师为何这么说?”
“你的前事,不正如那竹篓,使你困顿和纠痛。如今放下过去,自然得到一切。”
我心想这老尼姑也太不尽人意,居然把我比作那王八,登时从心底里就不喜欢她了。向她施了一礼后,竟自回了房。
未时我去大殿听了那普修老尼讲经,一直听到沉沉欲睡才回禅房。本来还担心晚上会睡不着,这下可好,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只是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到处都是马蹄声,眼前那么朦胧,似乎是马蹄踏起的阵阵尘土。我梦到我坐在一架漂浮着丝带的马车上,身后跟着数百侍卫。马车辘辘向前行驶,正要进一座城楼,那城楼的模样再清楚不过,有三个门洞,上面是宽大的房檐,还有精致的阁楼。城楼上赫然浮现“禹阳城”三个大字。风吹动我的发丝,我并不顾青丝飞扬,抬起左手指向前方,随着手臂抬起,暗红色的宽大袖袍从我面前闪过,被风吹鼓着作响。
这时城楼上忽然射下一只利箭,笔直向我袭来,只听得“咻”地一声。
我惊醒了,浑身冒起了冷汗。豆大的汗珠从我两颊向下巴汇聚,滴落在被子上。一个月来,我从未做过梦。没想到第一个梦就是噩梦。箭射向我的那一刻,惊惧和恼怒的感觉如此真实。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炭盆里的炭火早已熄灭。我抱住双腿,靠着墙壁,用被子裹住自己,盯着窗外的一小片天空发呆。
刚才的梦,是我对未来的恐惧,还是对过去的记忆。
我不得而知,轻轻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思想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不这样做,我可能很快就会头痛欲裂。
既然不能为自己忧虑,就担心下顾明鸢吧。
也不知道顾明鸢能不能治好那个公子的病,万一治不好又拿了人家的钱,岂不是玩完了?“糟了。”我突然想起忘了问她去的是什么地方,这下连找都没有地方找去。
如今在寺里的生活倒也清闲,我有充足的时间来考虑将来的打算。今日度元还怕我吃不惯寺里的饮食,其实顾明鸢为了给我养伤,早就让我吃她指定的食材,可比寺里的寡淡多了。所以我谢过她的好意,仍然甘之如饴。
摸了摸脑袋上的绷带,我想起来她可是神医,怎么会治不好人家的病。说不定她此时已经拿着三千两白银风流快活去了。
我想对着月亮暗自神伤,可是脑子里丝毫没有相关的记忆,只有那一场梦。我只好长叹一声,坐了一会儿,闷闷地睡去了。
“无尘,无尘。”禅房的门被人拍动着,我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天还没有亮,我冲外面吼道:“做什么?”
度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父让我来叫你去大殿诵经。”
我勉强睁开眼睛,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昨晚睡得不好,有些头疼。我拉过一件衣服随意披在身上,歪歪扭扭地下床去开门。
度元提着一桶热水、一块白布走进来,又递给我一本经书:“你是新来的,今日可以迟到。但以后要记住每日早起诵经。要在新的一天开始之前,将自己的心灵净化。”
“净化心灵啊。”我装作很崇拜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厌烦佛家怎么有这么多的规矩。在她的催促下我快速洗脸穿衣,拿上经书,走向大殿。
普修老尼坐在大殿的正中央,面前摆着一张小方桌,拿着小锤专心敲着木鱼。一堆小尼姑围着她坐着,嘴里念念有词。
我找了一个蒲团坐了下来,度元坐在我的旁边,翻开经书也念了起来。我左顾右盼,见普修闭着眼睛,偷偷戳了戳度元:“哪一页?”
度元轻巧地从我手中拿过经书,翻开书页,给我指明了地方,我便随着众尼一起念了起来。然后令我颇为自豪的是,经书上那么多生僻的字,我居然都认得。
我自认为我的声音清透朗脆,字正腔圆,怎么我一开始念,那老尼就睁开了眼睛,放下手中的小木槌,示意大家停下。
她盯着我,问道:“无尘,你可知你现在的身份吗?”
“是…尼姑。”周围传来了很细小的笑声,我有些得意的挺直了腰板。
普修摇了摇头,耐心地对我说:“尼姑乃是世俗称法,我佛慈悲,出家女众尽为比丘尼。而又因分工不同,所以有……之分……”
她说的那些分类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脑子还没有恢复好,不容易记住吧。
我讪讪地坐在小蒲团上,一动不动地听她数落我,最后她还责令我每日卯时前和未时必要到佛堂听讲经。
除了听普修老尼数落我,就是我每日的工作扫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