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猫鼠谁定
人生所有行为中,哪种因素最重要,感情?不,是欲望。
血脉相连是一朝降世,毕生牵绊;男女爱恋是日久见心,一锁定情;而欲望是不顾伦常不关道德去你的时间地点,就在某种情境下出人意料的你突然想。
感情是人给的,欲望是天给的,不承认,就将活得痛苦。
碧吟霜的头埋得很低,最接近眼眶的是比武台上新添的剑痕,对面是笑不露齿的独孤梦。其实玄山弟子数量盈千,台上台下相隔半里,甚至于碧吟霜眼球中还映出丛丛树木、花草枯叶,但是在她脑中呈现的画面里那些都四散为无了。
活了一辈子,走过很多地方,也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碧吟霜比常人多出数倍的时间能够在心里思考一件事,重新定义一个人。然而她始终不能明白,为什么从来就比她高尚比她优越的独孤梦会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跟她一起输?
就在那丫头身上存在着她所没有的东西。金银珠宝,名誉地位?当然不是。死亡前一刻她分明已经触摸到那东西的一片角,当时叫她体会到了有生以来最美妙的感觉,但随着轰的一声,一切尘归于无。也许再死一次方能领悟,究竟是弥留之际所显现的幻觉还是上天带给她的礼物。
“也许我不明白,这辈子也不会明白,但是有没有人可以解释给我听。”碧吟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想。她不懂的时候只会朝着某个方向发呆,不会让人知晓她有多无助。
一只温暖的手伸了下来,毫无疑问是五长老的,“起身吧,地上不会很凉吗?”
不经碰触碧吟霜也完全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气,从前很多日子里她便是这样睡着的,但这个时候她宁愿忘记以往那些叫她以为是美好的曾经。她自己爬了起来,不着痕迹的将手挡掉,声显冷漠,“并不觉得。多谢几位师叔和太师伯协助我融灵,我已经没事了。”
五长老不死心的一把搀住碧吟霜,“你当我是师叔?现在?”
“那我该叫你什么呢,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我早就是个罪人了?”碧吟霜的声音犹如尖锥敲入冰中,坚决而冷冽,“五长老,请把手放开,别让我沾了灰的衣袖碰脏你高贵的手。”
五长老一双眼珠像是紧紧钉在了碧吟霜身上,双手也越抓越牢,执意道,“师叔就师叔吧。反正,你的人生安全由我负责,今后在玄山派内不会有人伤你。”
“我知道了。”这个保证一点都不值钱,从前的碧吟霜也不过就是被逐出了玄空山,不过就是被弄残了手脚,伤倒是真的一点都没受。
刚刚功力过损的二长老用新生的手臂抚了抚太阳穴,总觉得身旁几人看向新掌门的视线有些奇怪,就在五长老恨不得将碧吟霜抱个满怀的时机,他猛的责问,“五爷你干什么,为何紧抓掌门的手?”
五长老顿时将手控制住,若非二长老提醒,她忘了目前自己很像一个扑向小姑娘的色老头。极尽忐忑的道,“啊…噢!是这样的,刚才比武过后,玄山九剑也同时不见了,我看看是不是藏在她身上了。”
“胡闹。”二长老一甩袖,直起身,两眼直瞪碧吟霜,“你把九剑弄丢了?是怎么回事!”
碧吟霜垂下眼帘,半个身子歪进五长老怀里,哼哼唧唧的像个极受委屈的小兽。
六长老快步走上前,面含微笑的替她解了围,“二哥可别明珠按剑乱伤人。当时的情形是,掌门把能运用的七把剑发挥到了极致,全部指向邪月罗刹,眼看大功告成,却不知为何,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怪圈,邪月罗刹就从中远遁了。我猜想,这可能是他逃命的手段。”
二长老将信将疑,“什么乱七八糟的?老七,你再说给我听。”
“我啊?”七长老跟活见了鬼似的,发白的脸孔有如拨浪鼓的两面,“唉,可别,我不会说啊,那…那个啥,我看得不是很懂。”
“你看不懂?”七长老是长老中最耿直的一个,二长老原以为问过他就会有答案,却不料屁的门道都找不到,这才皱起眉头问大家,“你们呢,三儿也没有看懂么?”当然他的眼神是略过大长老的,在他的认知中大长老依然是一尊神游天外的“木头人”。
二长老没发现是事别人也不会好意提醒,五长老怕迟则生变,旋即百般没好脸的道,“别问了,三儿人都不在这儿,四哥也没关心过这场比武,你问几个小的吧。”
九长老刚要搭话,收到八长老一个谨慎的眼神,便不出声,然后两人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六长老。
“看不懂有什么好丢脸的,邪帝城的武功路数诡异,反正我看了两眼头都晕。”六长老边说边打起哈欠来,“啊呜,真的有些困,我先回去睡了。”
话刚讲完,老六就把所有人撂下,一个人走了,脚下蹒跚的步履就似下一刻真要睡着了去。更叫人欣慰的是,大长老竟也跟着他一同退下了场,其一脚一个坑的步伐决计像从未清醒过一般。
众人神情怪异,唯独二长老不能明白。他捋了捋衣领,从未觉得如此无从下手过,将脑袋转回来审视碧吟霜,“掌门师侄,邪月罗刹出什么招你总在意了吧,不然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邪月罗刹趁我发出最后一击的空当,发动了事先布置在天空的机关,他估计有掩人耳目的能力,一并顺走了我的七把剑。”这个瞬间,碧吟霜突然明白,即便是撒下弥天大谎也有人兜着,那为什么不呢?
“夺剑而逃?”二长老心想:如果邪月罗刹原本就是冲着这些剑而来,倒并非全无可能。就神色有所松动,抬一下眼皮问,“是吗?”
五长老轻挽碧吟霜的右手,对这个问题爱搭不理,“该是就是,不该是就不是,其实我有点走神,没看清楚。”
七长老这时不知是得了谁的提点,忙即点头,“我见到的似乎是凭空消失。叭,然后就没有了。”
九长老也无奈地在旁附和,“大概就是这样的吧,五爷,你说是吗?”
问题甩将回来,五长老耸耸肩,似很不情愿地述说起经过,“既然大家都这么期待我的答案,那我只有老实讲了。当时那七把剑就悬在邪月罗刹头顶,他好像突然疯了一样,先是拿自己的剑砍了自己,然后就乌云蔽日,天现奇观,那废材明显是趁乱跑了。我们料想不过是比武,跑了就跑了吧,可谁知他还顺走了点东西。丢是丢人了些,可咱们也不是给人看家护院的保镖,怎么能没有一丝半点的差错呢?说完。”
二长老听完这番论述,脸上的表情是这样的,囧。其他长老赶紧把脸撇向各个方向,生怕表情有不到位的地方。
二长老囧着脸道,“自己砍自己?越说越乱,难道有谁另行干预了?”
“七八把剑在天上飞,雷鸣电闪,雨水交加,你说乱不乱?”五长老都把手指伸到碧吟霜衣袖里去,极尽讨好之能事。
当初二长老离开时怎也没料到这两人会打得这么激烈。事实确实激烈很多,但是仅限于看上去,如果找在场任何一个三代弟子询问,保准能添油加醋的把场面描述得更加宏伟。这就是世俗所云的:凡人看武人,个个是神仙。至于神仙打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是各凭想象。
眼下有参考价值的就是长老们的证词,除了无法问询的大长老和三长老,其余六位说出的版本却没有一个符合常理。总之结论就是,邪月罗刹不翼而飞,七把剑也跟着走了。
“实在困得很,我也回屋睡了。”左右对了几句供词以后,八长老也见机要溜。
二长老拦住他道,“九剑丢了七把,你们难道就不关心?”
“破铜烂铁而已,再铸几把不就好了。希望他能卖个好价钱。”
碧吟霜从没听说过玄山九剑是由人铸造出来的,但是看这群长老现在的表情,真的没有一个把这当回事。她忽然觉得这样大费周章的运走七把剑真是没事找事。
这些人啊,但凡她一天是魔门骨肉就一定会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将她逐出山门,不管那些剑在或不在。自古成败由人,从来都与凶器没有本质的联系。
八长老嘴角微翘,漫声敷衍,“二哥,人都有秘密,且留些余地吧。大师姐曾说霜丫头是带艺投师,原本就一身的古怪,邪月鸡蛋砸了石头,带剑逃逸了,也不算在常理之外。一切都挺好的,呵呵。”
四长老才真像刚睡醒的,为显示存在感,留了一句话,“瞧着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七长老渐渐感到身边凉飕飕的,惊道,“咦,四哥六哥都走啦?等等我啊,我也……”
随着长老们的陆续离去,满头黑线的二长老只好步行到广场中,沿途审查小辈的修炼情况,顺便不死心的打听着新情报。
“霜儿。”
空荡荡的台子上只剩五长老和碧吟霜,都没敢看向对方。碧吟霜一如常态的冷言冷语,“我会在三天内把掌门的位置空出来。七剑是在我手中丢失,就算是杀进邪帝城,我也会给你们抢回来。”
五长老传音道,“不要说傻话了,邪帝城戒备森严,找七把剑哪有那么容易?”
“也许很容易的,我本来就是魔。混进去,走出来。”
五长老一直相信碧吟霜,信她说得出做得到,于是更显急切,“天呢,你小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就算是做奸细,可你碧家人的身份还是会曝光的。”
“那不值得担心。难道我不成魔就有人会原谅我吗?这是个光明的世界,不该有位置留给我这样的人。”碧吟霜纯心满口胡诌,但也深知正邪之分是一直都存在的界线,她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五长老的态度显然跟其他人不一样,她将碧吟霜紧紧拽到身前,面对面强硬地说,“你这丫头怎么说不听呢?天塌下来自有我顶着,你怕什么。最近找你挑战的人多了是吗,那就不用管了,挂块免战牌对你来讲就这么难?当不当掌门都随你,三儿若再为难你,我跟她拼了就是。总之这里是玄空山,是你成长的地方,也是你的家,我希望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说完了是吗?”碧吟霜犹如看着满天的星点,眼神中毫无焦距,轻飘飘回应道,“我听到了,我会考虑。”随后转过身,猛力闭下眼睛,掩饰住心中的留恋。
身为一派掌门,这种整个门派集会的诚,收尾的话一般都是碧吟霜来说。她稍作两个呼吸,稳如冷玉般放声道,“今日事毕,想必比武的结果大家也已知晓,就不多说。由于我此次比武中不慎掉了几件兵器,所以不会再接受别人挑战了,下次再见各位的时间或许要等到三个月以后的考核期,希望大家到时会有好的表现。当然,如果一不小心我不能来与你们见面了,你们也别忘了我哦!另外,五长老,能把你的手松开了吗?”
五长老丑陋的脸上几条皱纹越来越深,在众多小辈如狼似虎的眼神下,不情不愿的将手放了开去。
碧吟霜微带惆怅,但她是不会怀念那只手掌的温度的。离开众人视线以前又一回首,“啊对了青鸾,晚饭多加两条鸡腿再端上异峰阁来,我不减肥。”
五长老气呼呼地喊,“青鸾,把为师的晚饭给她送去。我……绝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