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落叶悲秋

    罗丞回到市中别院，身子一软倒在床上，竟像是谁抽走了魂魄，两耳不闻天下事，只是直直的躺在那里，直直的望着天花板，怔怔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知在想什么，不知该想什么，现在想什么都似乎是徒劳，做什么都像是多余，命运兜兜转转跟他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他除了接受，无路可走。

    不接受的话，那就摆脱命运这道枷锁，任自己的灵魂飘飘荡荡，离开这纷扰的世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原来命运的脉搏不是谁都能掌控的住的。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保护的懦夫。

    那张DNA检测报告上的99.9%，像鬼魅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着，晃的他心里发慌发冷，不由得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紧紧裹着。

    “罗丞，是你回来了吗？”

    门轻轻被打开，罗丞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到叶柳影小心翼翼的探着身子走进来，脸上挂着只有提到他的名字时，才有的那种心安的微笑。

    他看到她拿着手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走进房间，小声的唤着他的名字，虽然已经是个准妈妈，却还带着几分小女孩的羞涩和俏皮。

    她的眉头舒展，脸色红润，全然不是那个被他霸占之后、像只受伤的小刺猬似的防备这个世界的苍白女子。

    他能从她脸上看到幸福，看到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的暖意。

    只有他才知道，他是多么用心让她走出他曾给她的阴影，他曾费了多少工夫，才让她完完全全、由憎恶到接纳，才让她彻底放下心防，安安心心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小女人。

    只是现在，一切戛然而止，仿佛被中断的演奏会，只有飘渺的余音环绕身边，更多的，只是惊愕与失望。

    “罗丞，你回来了……怎么不说话啊？”她伸着手，慢慢向前探着身子，有些嗔怪的叫道，“罗丞，你在屋子里吗？”

    他埋着头，不答应，心像被冰住了，全身冻得彻骨。

    然而叶柳影还是继续问道：“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遇到什么事？”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不理我的。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嘛……说出来心里好歹也会好受一点，是不是？”

    “罗丞……你到底在不在屋子里啊？刚刚我明明听到声音的！”

    “喂，你要是不理我……那我也一辈子不理你了！”

    她久久得不到回应，呆呆的立在那里，神色中透着几分忧郁。然而很快晴朗便驱散了阴云，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调皮的模样。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稍稍有些撒娇的低声说：“罗丞……今天宝宝不乖，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在吐……你过来摸摸他，说不定他听你的话，就不折腾我了呢？”

    说着她莞尔一笑，那笑容似是春花绽放的刹那，连天地晴光都黯然失色。

    而这笑却像一把锋利的刺刀，捅进他的心口。

    罗丞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去心中那股疼痛，勉强笑着掀开被子，跳下了床，轻轻握住她的小手，猛的又松开了。

    叶柳影感觉到他些微的变化，心里一凉，随即又安慰自己似的笑笑，摸摸索索的抓住他的手，轻柔柔的说：“罗丞，真是你回来了？刚才怎么不理我？”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轻轻一叹，敷衍她几句：“嗯，刚回来……今天不舒服吗？”

    “是啊……”她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难为情的说，“宝宝折腾了我一上午，我吐的好厉害，什么都吃不进去……”

    随后，她又红着脸，慢慢靠近他，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免强压下去刚才的那阵不安。“罗丞，我就想喝你给我煲过的汤……”

    “是吗……”

    “嗯！”她笃定的点点头，笑着说，“一喝你给我做的汤，我就一点都不难受了！”

    “怀孕……这么难受啊？”罗丞木然的问，心一阵一阵疼的不能自已的抽搐。

    “是啊！”她还在他怀中撒娇，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贪婪的吸吮着他身上的味道。

    那独独属于他的味道，早就染遍了她全身，染进了她的命运。

    罗丞几乎要昏厥过去，如果她能看到，一定会惊异于他苍白的脸色和慌张的神情。可如今她看不到，依然沉浸在与他的梦里，沉浸在他为她编织的未来中。

    他轻轻推开她，双手在她手臂上下摩挲，费了好大力气，才缓缓的说，“小影……怀孕很辛苦，是吗？”

    “当然啊！”她笑笑，“不过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根本不值得，你该怎么办？”

    “罗丞……”她稍稍有些愣，心头好像被拴了一根绳子提了上去，“你……什么意思啊？”

    罗丞吸了吸鼻子，沉默许久，从口中吐出的话语，字字都是带着毒的刺。“如果真这么辛苦，还是不要这个孩子了，好吗？”

    叶柳影心中一惊，猛的后退了几步，无光的大眼睛中透着十分的惊恐。“罗丞，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他下了狠心，长痛不如短痛，况且他们的关系根本不能为世人所容。“我说不要这个孩子了，找个时间……我带你去医院！”

    “你想干什么！”她一只手本能的护住小腹，连连向后退，退到门口的位置，紧紧的靠着墙壁，另一只手还在不停的胡乱摸索。

    她那种恐慌的神色，让罗丞不禁想起那一夜之后，他再靠近她时，她也是这样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连连向后退，紧紧靠着墙，手不停的胡乱摸索寻找着出口。

    他一阵心疼，那时她千辛万苦寻找出口，却撞进他的怀里。如今她本以为这个怀抱可以为她遮风挡雨一生一世，却没想到这个怀抱正在弃她而去，连最后的温存都不屑留给她。

    “罗丞……”泪水从她眼眶中不停的滑落，像一趁看而悲戚的樱花雨，卷着世界末日般的黑暗与无助。“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实话，我们可以一起面对的啊！”

    “没出什么事……”他木然的否认，此刻他似乎已经变成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只是机械的进行着接下来应该进行的事。

    机械的回答她，机械的隐瞒她，机械的伤害她，机械的……默默祝福她。

    不带一丝感情的，离开她。

    因为他的所有情感，都随着DNA报告中那个99.9%，都随着叶如玫揭发出的真相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他此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血肉模糊。

    “是我的原因，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罗丞擦掉眼角渗出的那滴泪。

    叶柳影不可思议的、愣愣的站在那，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被他的每一字每一句，伤的体无完肤的痛苦的呐喊声。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明明就在前一天，两人还在为生男孩生女孩打赌，还在为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争论不休。

    明明就在昨晚，他还温柔的为她盖好被子，轻柔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跟肚里的宝宝说声“晚安”。

    明明就在今天早晨，他还亲吻着她的额头，小心翼翼的问她有没有不舒服，想吃点什么……

    明明……明明就在刚才，他还轻轻握住她的手了不是吗……

    叶柳影绝望的哭了，为什么往往在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有可能被颠覆？为什么往往就在某一刻，曾经盼望的、期待的，都变成了镜花水月，阴云遮蔽后，留给她的还是一个清冷的夜？

    “罗丞……”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呼唤他的名字，“你告诉我原因吧，这一定不是你的本意……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会改……可你不要拿孩子来撒气啊！”

    “我都说过了是我的原因！”罗丞硬起心肠，她被吼的浑身一哆嗦，心惊胆战的缩在墙边。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她这个样子。她的泪水总能击垮他的意志，那是一种奇怪的蛊，种在他的新婚之夜。

    “我说了是我的原因，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听不明白吗？”

    叶柳影感到希望的渺茫，小腹竟在这时隐隐作痛，痛感撕扯着她的心，她靠着墙的身体渐渐支撑不住。

    “你总该给我个理由吧！”她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什么……这是你的孩子啊罗丞！”

    “因为……”

    他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他们是兄妹吗，说她是他父亲失散多年的女儿吗，还是把那张DNA检测放在她跟前，一字一字念给她听？

    他做不到……即便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历经风雨，心已经变的够冷够硬，然而在面对她的时候，他竟然连说真话的勇气都丢了。

    或许只用“对不起”三个字，便打消了一切的疑惑，解开一切死结？

    他自嘲的笑笑，似乎听人说过，对不起有用，这世界还需要警察做什么……

    可这种事情，该怎么解释？她听了之后，又会不会崩溃呢？

    罗丞紧咬着牙，倚在墙边的叶柳影身体在瑟瑟发抖，像一片悲秋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