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他在笑，笑的很凄凉，我看见他一掌要印在我的胸前，反射性地扬起手中的瓷瓶。
千钧一发，我竟然犹豫了，我竟然退缩了。手中的瓷瓶滚落。
但是简松的那一掌始终未落下，因为我看见一柄锐利的剑刺穿他的心脏，我看着简松的脸，觉得他的表情很奇怪，那并非痛苦的表情，而似乎是一种解脱和欣慰。
他本来便是求死的。
“傅芊芊，”他的声音嘶哑，也异常虚弱，“杀你三师兄的人是我。”我咬了咬嘴唇，控制着发颤的身体。
“为什么，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缓缓吐出，“傅芊芊，我师弟怎么会这么喜欢你这个女人……”他的身子向后倒去，我怔怔的呆在原地。
“大师兄，你为何要这么做？”我听见江离欲泣的声音。
“我伤了师父，杀了墨竹，早就该死了，我这一生，当真一步错，步步错，师弟，对不起……”
我看见简松缓缓的闭上眼睛，这便是大仇得报的感觉吗？为何我心中毫无半点喜悦之情。
哥哥，爹爹，你们看见了吗？你们又会作何感想呢？
一个误会，两条人命，简松对他师父和二师弟的愧疚，这些年只怕一直纠缠着他。
江离将简松的尸体火化，他将简松的骨灰和他的那把断剑做了一个衣冠冢。
夜色已重，我和江离静立在溪边，他的脸在暮色中更显凝重，缄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芊芊，走吧……”
我知他心中此时定然不好受，他方才亲手杀了简松，那是他曾经认定的兄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
杀人的那一刻，我的确犹豫了，退缩了，我承认，我很怂，我还没有做好杀人的准备。他曾说过，杀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却为了我再一次出剑。
如果命运再轮回一次，我宁愿这个罪过由我来背。我和江离带苗姑娘返回流云阁。
我一直很疑惑，简松为何单独邀江离来无想山，而将其他人邀在孤城，后来我想，也许他并不想让旁人打扰他们，他也许真的只是想与江离酣畅淋漓地比试一场。
他心中是期望着有这么一场比试的，或许，他所求还有一段解脱。
无论如何，他解脱了，我对他的恨，也不如从前，我甚至想忘了这些仇，这些恨。
苗姑娘伤的不轻，在流云阁躺了整整两日，身子才渐渐恢复。
过完月圆之夜，凯风和鸣贤也回了流云阁。
月圆之夜本是团圆的日子。
“芊芊，你可还记得，你之前与我说的话。”
流云阁中的山水今日似乎也染了一抹粉色，我垂首，有些难为情地点点头。
“芊芊打算何时嫁我？”
“江离，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说，我根本从未想过要什么日子嫁给他，而此时，我想回秋水山庄看看。毕竟，月圆了，心也期盼着团圆。
“江离，我，我想回秋水山庄看看，看看我爹爹和哥哥。”
“好，”他握住我的手，“我同你一起，我也该去看看。”
这会儿与他同乘一匹马，心中坦然了几分，终于解决了一桩恩怨，或许以后，我便能同他浪迹天涯了。
红尘作伴，浪迹天涯，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过得是这样的日子，还好，那个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是他。
“芊芊，你肯原谅我大师兄吗？”
他在我身后轻声问我，人都已经死了，我又有何可放不下的，此次我来便是想给哥哥和爹爹一个交代。
“江离，我不否认我曾经恨他入骨，但也只是曾经，那日他死在我面前时，我便知这一切恩怨都已了结，我不会带着怨恨过一辈子。”
“那便好。”他轻轻应道，仿若自语。
不知为何，我竟从这三个字中听出了几分愁绪，江离，简松之死，最难受的只怕是他自己，但他总不将这些悲绪表露给我，或其他的任何人。
他不想讲的事，别人都勉强不得。
“江离，一个人若总是沉溺于过往，便无法脱身，也便无法期翼未来。”我勒住马，对江离说道：“今日只怕到不了山庄了，不如我们便寻个客栈借宿一晚，明日再走？”
江离似乎有些不解，但他一向很尊重我的意见。
无风，有月。
我拉着江离的手，寻了一处临水之处，河边人潮涌动，原是在放河灯。
十五已过，还这么热闹，他本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也禁不住我的喋喋不休。
“芊芊，”我一下将河灯硬塞入他手中，并用食指抵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江离，现在开始许愿了。”我闭上眼睛。
只一秒，我便偷偷拿眼瞥他，他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极了。
三千诸佛，似在天空隐现。
那一刻，我觉得喧嚣的世界刹那间安静了。
唯有我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如擂鼓。
“芊芊，看够了没有？”我听见他略带戏谑的声音，差点儿一头扎进河里。
我在心中嘀咕，怎么会看够，出口却是问他，“你方才许什么愿了？”
“愿世间再无纷争。”他说的很是正经。
这种愿望，各路神仙只怕要愁坏了，不过，我还以为，哎，果然，女人多少还是有些小家子气。
“那芊芊呢？”
我方才光顾着看你了，哪有许什么愿望，“吃多少都不长肉。”我信口胡诌。
这似乎是一个很不要脸的愿望，我见他嘴角抽了抽，也顾不得什么，便起身，指着夜空的月亮说道：“好美的月亮！”
“芊芊，你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我的确有话要讲，“江离，明日看过我爹爹和哥哥，我打算回一趟沉浮岛，我知苗姑娘这几日正好要赶回苗乡，江离，你去送送苗姑娘。”
“我一定要去送苗姑娘？”
“恩”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芊芊，我不明白。”
“江离，如果你日后同我在一起，只怕极少有机会再与苗姑娘相见了，你知道，苗姑娘一直对你心存爱慕，此次，灵均之事，又多亏苗姑娘，即便是作为普通朋友，离别之前，也该同她道别。”
“好，那我送完苗姑娘便去沉浮岛找你。”
唐风一向对江离有偏见，我怎会让他去沉浮岛。
“江离，我会在无想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