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浮云吹作雪
沐佑柠回过身，看见一个一身英气、做了契丹男子装扮的少女正满脸怒气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叉着腰看着那群迅速散开的丫鬟。
沐佑柠见这小丫头的打扮与府中众丫鬟打扮不同，突然来了兴趣，冲那小女孩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小丫鬟竟然理都没理她，只是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寒欢见那女孩对沐佑柠无礼，气得她快步走到那女孩身前，厉声斥责道：“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怎的如此无礼？９不快快退下？！”
沐佑柠绕过寒欢，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一脸骄横的女孩，对寒欢柔柔一笑：“寒欢，没事的，她对我并无恶意。”
“小姐！”寒欢皱皱眉，回头略带责备地瞪了沐佑柠一眼，示意她如今这是在契丹，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沐佑柠将寒欢拉到身侧，冲她安抚性地一笑：“放心吧，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不会对我怎样的。”说完转头又冲那柳眉竖挑的女孩子微微一笑，柔声问道：“你是王子府的丫鬟？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听了沐佑柠的话后，那少女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礼，满脸不情愿地胡乱行了个礼，黑着张脸回答道；“奴才四月安，是王子殿下的侍卫，并非是王子府的婢女。”
“四月安？”沐佑柠念叨着那婢女的名字，微笑着点点头，“《诗经?豳风?七月》有言：‘四月秀葽，五月鸣蜩’。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耶律拓为你起的吗？”
四月安一愣，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经常被族人嫌怪的名字，沐佑柠一听就知道了其中的奥秘，她呆呆地点点头：“是，奴才的名字是大王子起的。他说在中原，四月乃是万物发生的时节，残忍而温暖，只如我们护卫的职责。”
“我就知道。”沐佑柠胸有成竹地笑笑，“在这契丹全族之中，能用汉人的诗句给下属起名字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他了。”
听了沐佑柠略带夸奖的话后，四月安一脸骄傲地回答：“大王子殿下自幼养在成亲王府之中，每年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到盛京，耳濡目染的，对汉人的风俗习惯自然是要比族中其他人要熟识些。”
沐佑柠低头一笑，再抬起头来时，一双黝黑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四月安，像是能望进她的灵魂：“你喜欢耶律拓。”
四月安面色一惊，吓得赶紧摆手：“不，不，不！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女子只有爱上了一个男子时，才会为他着想，为他而对旁人生气。”沐佑柠满脸笃定道，“你若不是爱慕于他，又为何会如此厌恶我？”
四月安摇摇头，满脸诚恳地解释道：“王子妃误会了，奴才并不是爱慕王子殿下，奴才不过是为他打抱不平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奴才心中，王子殿下就如同奴才的兄长一般。看着自己的兄长终日愁眉不展，奴才心疼，也替他不平，所以才才会恨你的。”
沐佑柠嫣然一笑：“我倒不知道竟有人将他当做兄长，还如此依赖于他。我之前还以为凭他那不靠谱的性子，只是永远也长不大呢。”
“王子妃娘娘这话错了，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一面。你见到的，不过是王子殿下许多面之中的一面罢了。”四月安皱皱眉，“在你眼中王子殿下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可是在我们契丹族人眼中，王子殿下却是万夫不当，治国中兴的栋梁之才！”
沐佑柠一愣，在心中暗暗吃惊：原来耶律拓在契丹人眼中，竟是如此的重要。看来，就凭着契丹全族对他的信赖与崇敬，只要他振臂一呼，即便是举兵攻入北燕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怪不得他总会莫名其妙地遇见些刺客，也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北燕从不轻易将耶律拓放回盛京。即便他是以举办婚礼，成家立业的名义回来了，姑姑也要这般不择手段地解决了他……
“只是，这般的栋梁之才，马上就要被你害死了！”正当沐佑柠独自陷入思索时，四月安突然恨恨地大喊道，“王子妃娘娘，若是王子殿下死了，那你就是凶手！”
“你说什么？”沐佑柠被四月安脱口而出的话着实吓了一跳，一想到从那天晚上起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耶律拓的面了，从前几乎日日赖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近来竟如此反常地在自己面前失踪了呢？沐佑柠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她满脸焦急地拉住四月安，细细询问道，“你方才说的这话是何意，他为何会死？！”沐佑柠问完了四月安后，又回头询问同样满脸惊讶的寒欢：“寒欢，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
寒欢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奴婢不知。”
“怎么，你们竟然不知道吗？”四月安不相信地挑挑眉毛，板着脸回答道，“其实，我家大王子从前根本就无心于政务，又自幼养在成亲王府中，每日悠闲自得的比谁都快活。虽是二王子平日里对大王子也是颇为忌惮，不过忌惮只是忌惮，并未对大王子有什么过分的举措。可是自从大王子娶了你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开始变得争功夺利，锋芒毕露。他在北燕那么些年，在契丹哪有什么势力？可他竟还为了你，公然与二王子对抗！现如今我们契丹朝局不稳，两方对峙，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红颜祸水！”
“我……”沐佑柠没有想到，原来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四月安愤愤地白了沐佑柠一眼：“我们都知道二皇子狼子野心，本来大皇子若是养精蓄锐的话，还是可以与二皇子对抗的。只是他为了你，提前露了锋芒。二皇子见大王偏心于大王子，竟然……竟然起兵逼宫！你如今在府里吃得饱穿得暖，可大王子他们已经在宫里人困马乏地困了两天两夜了！沐佑柠，他们怕你，我可不怕你！若是大王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定饶不了你！”
四月安说着就要向着沐佑柠扑了过来，只是她还未碰到沐佑柠，便被赶来的阿什纳给拦腰保住了。阿什纳一面用力地拖着张牙舞爪的四月安，一面满脸歉意地向沐佑柠行了个礼，替四月安赔罪道：“王子妃娘娘，属下管教手下无方，让您受惊了。只是，四月安年纪尚幼，若是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个孩子一般计较。”
沐佑柠呆呆地望着在阿什纳怀里不断挣扎的四月安，声音空洞且悲伤：“阿什纳，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阿什纳一愣，抱着四月安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四月安立刻趁着这个机会挣脱了出来，满脸愤恨地指着正在发呆的阿什纳嚷道：“怎么不回答啊，你倒是回答啊！你们瞒着她，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愧疚。可我偏就要让她知道是她害死了王子殿下，让她一辈子都活在害死丈夫的阴影之中！”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王子妃娘娘……”阿什纳看着已经傻在原地的沐佑柠，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是满脸尴尬地陪着她站在屋里。
就这样站了一会后，沐佑柠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淌了一脸：“我本是想救他一命，可没想到竟是害了他。”
“小姐，这不怪你。”寒欢叹了口气，上前拍拍沐佑柠的肩膀安慰道，“生死各有天命，或许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吧，你……”
“我不信！”沐佑柠打断寒欢，“所有人都说，我的一生打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好了的，可是姐姐不还是照样帮我改了命？！若青年早夭是他的归途，那我就陪他一起死好了！”说着说着，沐佑柠突然急火攻心，呕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小姐！”沐佑柠这一晕倒，着实把寒欢吓够呛，她半跪在地上抱着沐佑柠，仰头对吓傻了的阿什纳嚷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叫人啊！”
“对对对对，叫人，叫人！”阿什纳赶紧喊人：“快来人，快来人啊！王子妃娘娘晕倒了！”
听了阿什纳的话后，府里的下人们赶紧七手八脚地将沐佑柠抬进了屋。谁不知道这王子妃是大王子心尖尖上的人，平日里宠得跟什么似的。若是让他知道在他不在的这几天里，王子妃让他们照顾得晕倒了，等他回来，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因为担着一份这样的心，众人对沐佑柠格外的用心，烧热水的烧热水，叫医生的叫医生，忙乱之间寒欢与阿什纳竟然插不上手了。
寒欢站在人群之外苦笑一声：“这人世的缘分还真残酷，从古至今，为情所累的痴男怨女还少吗？！他们已经很幸运了，最起码还曾真心地彼此相爱过。可世间更多的，却是情愫暗生，芳心难寄的感情。即便是爱了，也不会被对方知道，即便是因爱成魔，也不会得到对方一刻侧目。”
“你说得很对。”阿什纳突然想起了当时在尚礼斋的惊鸿一瞥。只是，佳人身份高贵，且心有所属。而他，不过是一个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无名小卒罢了。想到这儿，他神色黯然地深吸一口气，关上被寒风吹得开开合合的门，接着对寒欢说道：“其实，我家主子真的很爱王子妃，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全都放在了你家小姐身上。”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王子殿下的那颗心，我家小姐的那颗真心又有谁能懂呢？”寒欢无力地摇摇头，“其实，我家小姐对王子殿下的情意不比他对我家小姐的少。只不过，身不由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