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旌蔽日兮敌若云
燕京,定国侯府。
是夜,万籁俱寂,只有远处街上传来几声钟鼓的打更声。一个身着蒙面男子提着盏昏黄的灯笼从夜色深沉中快步走来,站在一间房门前四下环看,确定无人之后,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一根铁丝塞进门上挂着的锁孔。鼓捣一番之后,只听“啪嗒”一声 ,门上的铜锁被他打开了。
那人闪进房内,就着昏黄的灯火翻开书案上的奏折书本,查看完毕之后,又按着原样将书本一个个放了回去。看到书案上没有寻找的目标后,他又将目标锁定在了身后的插架上。
刚要回身,一闪身的功夫,突然看到书案下的抽屉上着一把精致的锁子。那人放下灯笼,用那根铁丝将抽屉上的锁头打开。一拉开抽屉,满是定国侯与朝中党羽的往来密信与赵氏亲军的部署。那人冷笑一声,顺手从书案上拿过毛笔,蘸着墨水就往自己的亵衣上画起了赵氏军队的部署。
正当他画得认真之时,只听“吱呀”一声,原本虚掩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吓得那人赶紧吹灭了灯笼的火,悄无声息地躲在书案旁,伺机而动。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量中等的男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门,也如他方才一般仔细搜索。他原本想着赶紧溜出去,却没想到那新来的人摸着摸着竟摸到了他扒着书案的一双手。
肌肤相亲间,吓得两人都后退几步,踉踉跄跄地跌坐到地上。慌乱之后,新来的人拿过身侧的灯笼,凑近那人:“你是谁?”
那人见躲避不过,只能小声道:“我知道你也是来找寻定国侯谋反的证据的,他与相关党羽的往来书信都在这抽屉中,你我萍水相逢,又是同路人,还是不要再多生枝节为好。”
新来的人点点头,一面埋头抄着赵氏党羽的名单,一面随意问道:“我是舒阳郡主的人,敢问阁下是哪方的?”
“你是舒阳郡主的人?”那人微微一怔,拉下了面上罩着的丝巾,“是我。”
“赵大人?”新来的人看清了赵祺的脸后,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原来是您啊,早知您来,奴才就不来了。”
听了那人的话,赵祺上前拉下那人的面巾,发现这人正是平日里经常帮沐修槿给他传信的小厮。
“你等等。”赵祺将画了军队部署的地方撕下,递到那小厮的手中,“这几日赵祯监视我实在太严,本官脱不开身进宫。既然你来了,那这份赵氏军队的部署图就由你交给郡主吧。”
那小厮看了一眼画得十分细致的部署图,点点头:“小的知道了,还请赵大人放心。”
寒阙天,昭阳宫
绿影将高脚白银盘轻轻地放到堆满吃食的月牙几子上,望着散发着香味的各色糕点暗暗吞了吞口水。
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蜀锦靠囊上拿着本书翻看的沐俢槿抬头看了绿影一眼,微微一笑打趣道:“行了,别憋着了,想吃什么自己拿吧。这里又没有外人,只有咱们三个,你还装什么温婉有礼?”
“就是。”阮汐坐到沐俢槿身边,笑意盈盈地对绿影道:“今儿个是除夕,又刚巧赶上你本命年守岁。所以呀,不论咱们做什么姐姐都不会生气的。”
“那可未必。”沐俢槿掀开围在膝上的狐裘薄被,“若是你们真是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我也还是会生气的。”说着轻轻一笑,伸手点点半个身子趴在月牙几子上的绿影的鼻尖,“不仅会生气,还会重罚呢!”
绿影冲沐俢槿扮了个大大的鬼脸,抬手便拿起一块杏仁酥塞进了嘴里:“小姐,今个儿是除夕夜,皇上在鹿嘉殿大宴群臣与宗室皇亲。你是当朝的舒阳郡主,又是咱们钦国侯府在京中的代表。按理说该去赴宴才是,为何躲在昭阳宫中和我们一起待着?”
沐俢槿歪头一笑:“今儿个是你本命年,我要陪着你呀。防止你一时贪玩,冲撞了你的红鸾星~”说道“红鸾星”时还特意拉长了音调。
绿影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地别过脸去反驳:“你哪里是怕奴婢冲撞了红鸾星,你分明是怕奴婢冲撞了白虎星,连累与你罢了!”
“你这小蹄子,伶牙俐齿的,真是半点也饶不得人!”沐俢槿起身拿过搭在衣架上的银狐裘披风,语笑嫣然对案旁吃得欢喜的绿影道,“说不过你,难道我还躲不过你吗?”
“小姐,你这是要出去吗?”绿影两个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外面天那么黑,要不要奴婢陪着你一起?”
“瞧你,刚说完你今日守岁,仔细冲撞了星煞。不过一转头的功夫,你就给忘了。”阮汐站起身,拿过案几上的手炉满脸笑意地对绿影嗔道。
绿影眨眨瞪得圆圆的眼睛,呆愣愣地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对呀,今儿个我要守岁的,不能出门见到星星。”说着又伸手从面前的点心碟子里拿了一块糕点,咧嘴一笑:“那就辛苦阮姑娘陪着小姐了~”
阮汐白了绿影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寒阙天,长信殿。
“奴才参见舒阳郡主。”在长信殿伺候的小太监远远地见着沐修槿的辇驾过来了,连忙上前作揖。
本来沐修槿在宫中并没有这么大的威望,只是作为皇后不二人选的沐佑柠远嫁契丹,新皇后又不得太后娘娘待见。再加上原定下要娶沐修槿的燕王殿下如今已和晋国公主有了婚约,看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想着撮合沐修槿与皇上。宫中这群人最会见风使舵,眼见着沐修槿或许会成为皇后,一个个儿都忙着上前巴结。一时间,沐修槿在宫中的势力威望倒比姜简那个皇后还有长上几分。
沐修槿扶着阮汐的手臂走下步撵,看了那小太监一眼:“皇上可在殿内?”
“在呢,皇上刚从太后娘娘那里用了晚膳回来,这会子该是在里面批阅奏折呢。”
“知道了。”沐修槿示意伺候的人都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推开殿门走了进去。里面卫昫正如那小太监所言,正挑灯批阅奏折。沐修槿坐到卫昫对面,从袖中掏出赵祺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皇上,赵祺来报,赵祯怕是要谋反了。”
“谋反?”卫昫抬头看了一眼军队部署图,一脸随意道,“那依你所见,朕的禁军对付他赵家军胜算如何?”
“皇上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必败无疑。”沐修槿拿过砚台帮卫昫磨墨,“赵家军是当年跟随赵老侯爷在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可皇上的禁军说到底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无论是从战力,经验,还是配合上,皇上都必败无疑。”
“原来是朕的禁军这么不堪一击。”卫昫放下手中的朱笔,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看来朕整理完那群老臣之后,得好好儿地练练禁军了。”
“现在皇上打算怎么办?”
“槿儿呢,槿儿打算怎么办?”卫昫仍是一脸“与我无关”的样子,什么办法也不说,只等着沐修槿。
沐修槿虽不知皇上究竟想做什么,不过既然他问,她也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以为燕王殿下如何?据臣女所知,故燕王殿下的旧部素有‘铁骑’之称,由他们来对付赵氏,应该……”
“不妥。”皇上打断沐修槿,“十二叔的旧部虽是战力超群,可阿昶年幼,从未亲自领兵打仗。朕与赵氏这一战,关系着北燕社稷命脉,不能有任何差池。”
“从未领兵打仗?”沐修槿听了卫昫的话后,彻底不明白了。他这话是何意,若是燕王殿下真的如他所说,从未带兵打仗过,那当年覆灭黑齿族的人又会是谁呢?想到这儿,她忍不住问了出来:“既然燕王殿下从未带过兵,那当年带兵灭了黑齿族的人又是谁?”
卫昫微微一怔,发现自己一时嘴快,竟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岔开话题:“哎,要是十二叔还在就好了……”
“故燕王?!”
皇上望着夜色中群山连绵的远方,神色清淡,像是忆起了久远岁月中最美好的回忆,“十二叔与阿昶不同,他是极为谦和的一个人。虽是手腕铁血,有‘战神’之称,可对谁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从小到大,朕从未见他红过一次脸。”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沐俢槿莞尔一笑,“听皇上这样讲,舒阳真是恨不能早生几年。即便是不能相交,与这位传说中的无双公子见上一面也是极好的。”
“槿儿若是早生几年,恐怕燕王妃的位子都是你的。”卫昫眸色清冽,直直地望着沐俢槿的侧脸,炽烈的目光像是要穿透人的灵魂。
“陛下只区区两句话 就把臣女夸得晕头撞向了。”沐俢槿面含笑意地侧过头,刚好撞上了卫昫犀利的眼睛。望着卫昫炽热的目光,沐俢槿连忙别开头,望着殿内昏黄的烛火:“只是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卫昫见成功地将话题引开,满意地低头一笑:“说着说着怎么跑远了,咱们不是在商量对付赵祯吗?”
沐修槿听了皇上提过故燕王后,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陛下,既然此事事关国家命脉,需交由宗亲处置,而这宗亲又必须是带兵之人。臣女倒想到了一个好人选,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谁?”
“掌管虢城军的陈王殿下。”
“卫暻?”一提到陈王,卫昫便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末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朝中无人,那就用他吧。只是你要善于驭人,可不能让他处置完赵祯之后,顺路把朕也给处理了。”
沐修槿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向卫昫福了福身:“请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