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与佛无缘(上)
马车出了闹市,行向城外,将热闹繁华统统甩到脑后。
车内,许朝玄正摆着棋局。
兰倾旖看书看到一半看不下去了,转而看棋局。
棋盘上黑白子呈胶着之势,看不出胜负,只厮杀正烈。
兰倾旖看了会儿觉得无趣,转开了视线,只是看向许朝玄的目光带着几分若有所悟。
山路颠簸,车轱辘压着山道,吱吱呀呀。兰倾旖立即坐起身挑开帘子,入眼处是蜿蜒直上的山峦,他们的马车正开始上山。道路仅能容许一辆马车通过,道路两旁满是荆棘,而荆棘外围则是古木苍葱,巨石林立,再无其他下脚的地方。车边的护卫牵着马开始上山,而且还一步三晃。她不由咂舌,回头问许朝玄,“这山道都被堵死了,别人还如何下山?”
“这是上山的路,下山另有通路。”许朝玄向她介绍。“你不用急,大概还有半个时辰。”
“我不急,只是颠的难受。”兰倾旖放下帘子,摇头。
她在桌边坐下,顺手将滑落的丝被盖回许朝玄腿上,百无聊赖地拿起那本书继续看。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护卫的声音,“主子,昭延寺到了。”
兰倾旖放下书,捞过桌上的油纸包,跟着许朝玄下了车。
后一辆车上也下来几名侍女。
迎面而来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和尚,鹤发童颜,神态亲切,对着许朝玄合十行礼,“公子难得出门,今日却来到敝寺,想必病情大有好转,真是可喜可贺!老衲恭喜公子!”
“多谢大师关切。”许朝玄声音温浅,显得平易近人,无端那一浅笑,让人顿时亲近不少。
“公子福厚,只要过了这一劫,日后定可长命百岁。”面色含笑的方丈打了个佛偈,对许朝玄道:“师叔如今在后堂禅房内静候公子,说公子若是到了自行过去便可。公子是自己人,老衲就不奉陪了。近日寺中甚是热闹,太子殿下、六皇子、八皇子、三公主和各府小姐等人都在南院,公子请,老衲还要先去那边看看,随后再去寻公子叙话。”
“好。大师放心,我自便就可。”许朝玄点头,缓步向檀济大师所在的后堂自行走去,连一个引路的小沙弥也无。
兰倾旖眸光微沉。虽然看着是许朝玄受了慢待般,但谁都知道檀济是隐世高人,除了皇帝,寻常人难以得见其一面,更难得其一句话,如今许朝玄单独去他禅房,可想而知对于他来说,檀济岂止是高看,简直就犹如贵宾。
从头到尾,兰倾旖就像个隐形人,压根没人管她,不过她也不郁闷,兴致勃勃地跟在许朝玄身后,问:“我们住哪儿?”
“你和我住在后山的静心斋,住持大师早就给安排好了。”许朝玄头也不回,对不远处的的万雅吩咐道:“万雅,你带着她过去安顿好再来找我。我先去檀济大师处。”
“我也去。”兰倾旖忙不迭表态。
“你不是要睡觉吗?”许朝玄问。
“觉可以等会儿再睡。”兰倾旖连连摇头。
“那走吧!”许朝玄挥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带着兰倾旖和万雅走了。
后院禅房是谢绝女客的,名扬四海的高僧住所更是远远便有沙弥上来拦路,“女施主请留步,师祖清修,不见他客。”
意思是只准许朝玄一人进去了?
兰倾旖看了眼许朝玄,这人显然没有帮忙的意思,只站在一边等着。
兰倾旖微笑着,递了张纸给小沙弥,道:“请交给檀济大师。”
小沙弥看了眼那纸,面露犹豫。
兰倾旖微笑温和却不容抗拒,“你去,大师会见我的。”
小沙弥犹豫半晌,终于低头匆匆去了,半晌回转,脸上难掩惊色,恭敬施礼,“师祖有请。”
尔雅一笑,兰倾旖随着许朝玄,态度闲适地踏进了连皇室中人都拒之门外,世传几乎无人可以进入,据说被传为神地的禅房。
木门吱呀一声推开,怪异的味道迎面而来。
许朝玄神态淡然。
兰倾旖满脸淡定。
万雅暗暗期待着,结果,一进门就忍不住“啊?”的一声。
世所仰慕的高僧的住所,其实……
乱就一个字!
到处都是典籍书本,地上,桌上,床上,柜上,甚至承尘上都堆着书,榻上被褥乱糟糟如狗窝,一个人正坐在被窝上和一堆书拼死挣扎,他身前臭袜子和茶碗称兄道弟,夜壶和破禅衣同床共枕,熟罗宣纸上画着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一盆姿态轻盈的兰芝旁堆着一堆骨头……
兰倾旖不出所料地叹了口气。
许朝玄看不见,但从空气中散发着的气味也可以分辨个七七八八,估摸着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坐,只好站在原地等。
万雅目瞪口呆。
要是她看见兰倾旖用来做敲门砖的那张纸,只怕更要崩溃——那张纸上什么也没有,就画了只烧鸡。
听到声音,他抬头瞅了三人一眼。眼神明亮,似明月从海上升起。
碧海明月,清净澄明,见到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但转眼,那种明亮感散去,他只是个眉目平凡神态苍老的和尚。
“是兰丫头啊!老衲还在想谁这么善解人意,送来老衲最爱吃的。”檀济瞅着兰倾旖,笑得两只老眼眯在一处,像是看见猎物的饿狼。
“老和尚,幸亏你早早出了家,不然就你这邋遢样,肯定一辈子打光棍。”兰倾旖看着垂到了茶碗里的臭袜子,表情甚悲催。
“兰丫头你给老衲闭嘴,你这死丫头就没说过好话。”檀济垮了脸,没好气道:“老衲三个月前见到你师傅,听他说你被玄魄派出来历练,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兰倾旖冷哼。“我的试练完成了,自然不再受到他们约束。给你带了烧鸡,要不要?给句痛快话!”
“快拿来!”檀济招手,兰倾旖手中的烧鸡立即飞了出去,一时没抓紧,她手忙脚乱,连忙抬手抓住,不由恼怒地瞪着檀济,“你个老和尚,这么多年了还是爱抢食!我告诉你,没门!两只烧鸡,咱们一人一只,多了没有!我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正饿着呢!”
“将来整个天下都有你一席之地,你现在和老衲争一只鸡做什么?”檀济从书堆里抬起头来,一颗油光锃亮的光头,目光闪亮亮地盯着兰倾旖手中的烧鸡。
兰倾旖死活不干,“不过一席之地,何及整只烧鸡?不干!”
“兰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小气了爱和老衲抢烧鸡这点不好。”
兰倾旖仰天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回话。
万雅满头黑线,心说你们这争来争去要争到什么时候?一只烧鸡也值得你们这么拼命地争?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主子,却见主子神态闲适,悠然等着。
许朝玄听着两人的对话,若有所思。
“松手!你松开,老衲就不给你念经了。”檀济笑嘻嘻道。
兰倾旖面露犹豫。
檀济若有所思,“想不到你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是讨厌老衲念经。”
“呵呵,我注定了和佛道无缘,省省吧,老和尚!”兰倾旖松开手,“这烧鸡不要了,给你了,我去后山烤鱼也一样。”
“你这丫头,十年不见,心里的戾气竟然还没散。”檀济连连摇头。
“啰嗦!别想着点化我,你看我师父就从来不做这种白费力气的傻事!”兰倾旖撇嘴。
“老衲点化你做什么?你自己的路要你自己去走,总有你的机缘。”檀济摇头。
“这话我爱听!”兰倾旖心情极好,笑道:“老和尚,作为回报,我那坛埋了十年的兰泉酿送你了。”
“可是十年前你在闫雪山上埋下的兰泉酿?”檀济老眼贼亮。
“然也!”兰倾旖难得合作。
老和尚立马闭了嘴,专心啃烧鸡。
万雅难以置信,喃喃低语,“和尚还喝酒吃肉?”
“你这女娃娃好生大惊小怪,佛祖还杀生呢!”檀济挥了挥袖子,毫不在意。
万雅默默无言,退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