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旧疾发作
空气似乎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不时传来的“哗哗哗”大雨声,将窗户吹得“啪啪”作响的凛冽秋风,刮得人心惊胆战,窗户明明关着,桌上的烛台火光却明明灭灭,似乎隔着窗玻璃那风就已经刮了进来似的。
不安,冰寒沁骨。
拉开身上的狐裘,苏耘缓缓站起来,静静的站在苏小狸的床前,俯视她恬静的睡颜,闭上了眼睛,一脸的乖巧无害,可是谁又知道,睁开那双眼睛之后会是怎样的风华凛冽、聪慧狡黠呢?
世事无常,苏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算计到自己亲手捡回来的孩子身上,他自己已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怎么还能自私的算计这样一个无辜的孩子呢?当初对她的誓言还言犹在耳,如今却……
哪怕她已经不是那个可怜的痴儿,那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之人,一抹异世孤魂,将所有的信任给他,全心全意交付他,将帝师府当成家。
即使行为举止言谈不羁了些,即使那双眼褪去纯白色彩变得犀利能看穿人心了一些,她也是无辜的啊,他凭什么……?
苏耘啊苏耘,何时起,你变得这样不择手段……?!
俯身将苏小狸的鞋子脱掉,细心的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盖好,帮她掖掖被角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她的胸口……
视线落在她恬静的睡颜,墨染的眉线,狭长的眼睫覆盖下来,弧度完美羽扇般流泻的长睫随着呼吸轻轻煽动,似蝶翼轻扬,琼鼻上点点汗珠晶莹玉色的鼻更加剔透玲珑,唇小巧而粉润,五官并不精致,组合在这样一张稚嫩的脸上却是格外惹人恋爱的,特别是那双眼睁开的时候,微微一个眉目流转便是光年沁阳,闪烁着光芒万丈。
冰冷的指尖不知何时代替了眼,触到一片温暖滑腻,接触的面积越多,那种温暖的感觉就越多,从指尖一直传递到心间四肢百骸,指尖开始贪恋不舍,辗转反侧一直停滞那片温暖的地方缱绻不去。
“轰”
一声惊雷炸响,苏耘慌乱收回辗转在苏小狸脸颊上的手,身子一个踉跄不禁后退了好几步。
远远的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水蜜桃般红润的脸颊,藏到身后拢在袖子里的手指尖似乎残留着那滑腻绵软的触感,紧紧的扣住自己的手,他隐在阴影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冷眸明明灭灭,复杂难懂。
“唔,师尊……师尊你要相信我……师尊,师尊,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扒拉扒拉脸颊,翻个身一条腿伸到被子面上整个人像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被子,砸巴砸巴嘴,苏小狸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
一段断断续续的梦话仿佛冬夜的一盆冰水在苏耘当头浇下,凉得整个身心四肢都僵直了,愣了好一会儿,千百种念头在脑海浮现,最终,苏耘只是颤抖着手拉上屏风,挡住苏小狸的毫无防备的睡颜,阻隔掉他的心软,脱力似的软软坐到放置凤尾琴的椅子上,整个人像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累的浑身上下疲惫不堪。
被一阵惊呼嘈杂叫醒的时候,师尊正在梦里温柔细腻的教苏小狸弹琴,然后一声惊叫,“快来人啊,大人病了,快来人啊,大人旧疾发作了,阿虎快去请御医来,阿虎……”
“好好,快快,先将大人扶到床上,将屋子里升上炭火,窗户关好,下雨了,大人不能吹风,待会儿你去厨房熬些姜汤过来喂给大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小豆丁你不能慌,按照往年那样做就好了,在这之前你一定要看好大人,我这就去请御医,知道吗……”
慌乱的语气,却尽量井然有序的安排着,宽着小豆丁的心,似乎同时也在宽着自己的心。
“嗯嗯,好,我知道了,阿虎你快去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大人的,我呜呜呜,阿虎我就是有点儿害怕,你快去快回啊……”
颤抖的哭音,无助又委屈。
一阵混沌之后,苏小狸睁开眼睛,鞋子都没穿拨开屏风眼前的一切便明朗起来,哭泣紧紧扶着苏耘的小豆丁,沉着脸的阿虎,还有――
昏迷不醒的师尊!!!
听到响动,两人均转过头来,瞪着眼,苏小狸茫然,“师尊他,怎么了?”
苏小狸自己不知道,小豆锻阿虎听得她颤抖沙哑的声音暗了脸色,对视一眼,小豆丁只会低着脑袋默默流泪,阿虎简单说了一句“大人旧疾发作”便绕过苏小狸跟小豆断力将苏耘扶到苏小狸的床上。
安顿好苏耘,小豆丁带着泪眼转身忙活去了,阿虎对着苏小狸恭敬一礼冷声道,“阿虎不知昨晚小姐是不是跟大人起了冲突,阿虎只想说小姐任性一日未归,大人嘴上不说,却实实在在担心了一天,每隔一刻钟大人便会问阿虎,小姐回来没”
顿了顿,阿虎声音有些大了,眉目间亦有愤愤之色,“大人是面冷,但是大人心是热的,小姐怎么能因为大人掌掴了您就跟大人呕气呢?大人因小姐受的委屈可曾少了,从小到大,大人代您受了多少委屈您可知道?昨日更是您言谈失礼失仪为大人摸黑了,竟然还跟大人呕气一日未归,您简直是太过分了”
“大人嘴上不说,心却是实实在在难过的,今日大人旧疾发作,往年总是要冬至之后才会发作的今年却是提前了,您自己看着办吧!阿虎说话不中听,您若是要惩罚阿虎,阿虎别无怨言,等大人好了,小姐您爱怎么惩罚怎么惩罚,阿虎若是哼一声便不是阿虎!”
视线紧紧盯着桌上已经干干净净完好的凤尾琴,旁边放着一大壶茶水,还有一个茶杯,一杯浓浓的喝过的茶水,黑乎乎的茶水,在白色的瓷杯上留下难看的茶渍,桌上零零落落的放着一些刀,凤尾琴下落了一层层的木屑……
一夜未眠,竟是为了这张被她弄坏的琴,师尊,为什么,这琴竟这样重要吗,重要到您不顾自己的身体?
“凤尾琴大人的师尊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平日里视若珍宝,小姐若对大人还念一点儿师徒之情,请小姐好好照看着大人。”
见苏小狸只是眼睛复杂的瞪着那凤尾琴,阿虎蹙眉解释,微顿之后大步离开。
他相信小姐会好好照顾大人了,他现在应该去请御医去。
凤尾琴,竟是师祖留给师尊的吗?为了师祖留给他的遗物,旧疾发作也不惜?!
心中那一丝丝因为阿虎转诉的师尊对她的担心和在意消失的彻彻底底,苏小狸现在真的是欲哭无泪,师尊重情重义证明他不是面冷心冷的人,可是,将天下人看重于他自己,这一点……
她真的不敢恭维呢!
人活一世,或为情,或为义,或为名利,或权势……
无一不足,只是师尊这样,就连爱好都好少,一心只为天下的人,她其实是唾之以鼻的,但是因了那个人是师尊,她说不出更多责难的话,生不起更多的责难的心思。
前世那个女人,那个家族对她何其恶劣,根本不如一条狗,她不也同样为了能获得一点点的温暖和关怀而不择手段坏事做尽吗?
她也是这样,又有何资格评判别人?
任何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或某人嘱托临危受命,或为心中那点滴梦想志气,或因自身太过艰难困苦而励志天下安居乐业,也或者为了能吃一口饭……
不一而足,天下人,天下心。
而师尊,他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自己的那个师尊,还是因为他自己有那样的梦想?
这些,苏小狸不知道,也无从得知,也许她问,师尊也会用昨晚那样的理由搪塞她,在他面前,她即使活了两世,也过不了两个来回。
对于师祖,其实她也是佩服的,毕竟那样忠肝义胆的人,谁提起不竖起大拇指呢?!
那个小豆丁口中对师尊很重要很重要的师祖,那个曾在帝师府后山密林设下诛杀阵一举歼灭星矢国十万大军的师祖,那个神月国的外姓王爷,那个神一般的师祖――
齐轩王,苏丙。
昨日在后山密林,她刚好听说了他,齐轩王苏丙,神月国唯一异性王爷,与神月国先帝齐麟乃至交好友,随其南征北战出生入死,齐麟封其“神月战神”……
后不知何原因与齐麟关系破裂远走他乡,先帝齐麟于其远走第二年暴毙,第三年消失的苏丙回返神月带回一十岁少年以雷霆之势将神月动荡压制,辅佐小太子齐玉继位,一时间敌国不敢来犯,国内民心安稳,神月一片青天白日。
只是蛀虫虽静止却并不是不在,少年苏耘冠礼当日,神月丞相勾结星矢突袭神月,彼时神月正闹蝗灾,千年之外苏丙闻听此事日夜兼程回救神月帝都,于帝都侧门进入在今帝师府后山敌军必经之路布下诛杀大阵,星矢十万大军一瞬灭杀十之九九,白骨,鲜血,惨叫染红了神月正片天空……
那一役,苏丙亦元气大伤,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徒留英明神武供人怀念……
苏丙,短暂的一生尽数给了神月,给了神月百姓。
那么,师尊呢?
你也将会心无旁鹜为了这天下苍生付出一生吗?
微一思索这些,不知为什么,苏小狸便会觉得心痛如搅,竟是疼痛到要窒息的感觉,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再也回不去了似的!
一股酸涩之意至心口迅速蔓延扩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身心四肢,眼眶发热,泪一滴一滴砸下来,砸到手背上,模糊的泪眼中,师尊的脸朦胧不清,睡着了的他不再冷着脸,只是唇却还是紧紧抿着,眉心紧蹙,额上冷汗一层一层的冒起来……
他看起来很痛苦,苏小狸心里着急,算了,死就死吧,试一试!摊开左手,右手食指中指伸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口,鲜血迅速溢出,趁着机会苏小狸在左手上迅速画下一个神符“治疗术”,金光一闪,苏小狸左手翻转轻轻印到苏耘心口,刹那,苏耘的身子便被金光笼罩,刺眼的金光之后,苏耘苍白青紫的脸色好看一些,呼吸也有序而轻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