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扶桑
走在扶桑路上,玄桑美景尽收眼底,奇珍异宝,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可此时路上的两人都无心欣赏,各怀心思。
朝悔不解玄景为何突然跑来要回她,而玄景则在纠结同样地问题。这个丫头古怪刁钻,还不愿意留下和他共话桑麻,任她自生自灭岂不更好,何必又自讨苦吃?
他玄景活了百年,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师父。”朝悔觉得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玄景斜睨她:“小朝悔有事?”明明是他叫她出来,还偏偏问她,老妖怪愈发矫情了。
“师父,朝悔想学习治世之术,肱股之才,经天纬地,荡涤四海。徒儿不愿成仙成佛,孤寂永生。”她还是表明态度为好。
玄景冷笑,美人即使生气还是那么美:“为师知道你的心思,你不必忙着表心意。你说得对,永生地孤独还不如一世地纵情享乐,以前为师是谪仙,是因为没有想一起共享繁华地人和事,如今——这人有了,事也有了。”
朝悔真心微笑:“那徒儿恭喜师父了。”
玄景捏捏她的发髻:“朝悔如今春秋几何?”
朝悔不解:“十七。”
玄景看着前方火红的扶桑花,十七岁,正如这鼎盛期地扶桑花呢。“十七岁,那为师助你二十七岁之前统一这天下可好?”
他眼底全然不似往日地平淡无波,那潋滟地水波中蕴藏着千种情愫,黑色地瞳仁仿佛深深地漩涡要把人吸引进去,却又片刻化为一片冷寂,了无痕。凤眼,凤主女子,他身为男子,当真投错了胎。
若是别人说出这话,即使是一代帝王,朝悔也会嘲笑他不过是痴心妄想。可他不同,他是玄桑阁主,可倾覆天下,他是玄桑阁主,可搅动风云。他是玄景——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却轻轻摇头:“师父错了,徒儿才不想要什么天下。我只是一介女流,只想深闺绣花鸟,不想袖手定乾坤。可是我生在此时此世,由不得我选择。若是我一人一命舍了弃了也罢,独守藩篱也罢。可是——我有父母家人,他们需要我的守护。当日我突然死亡,伤透了父亲母亲的心,如今我尚且苟活于世,怎能不尽孝道。”
玄景哀叹:“父母?亲人?我曾也有过,可惜现在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人固守百载地沧海桑田,这是永生永世地孤独。”他的手上落下一片扶桑,那火红的花瓣彰显着它曾经旺盛地生命力,可如今它只能慢慢地等待着枯萎,如同天下众人一样,生死有期,哀乐无常。
“朝悔看这花瓣,是不是如同为师一般艳色无双,可是它马上就会化为灰烬尘埃,再无踪迹。而为师还能活千年万载。”
朝悔看他有些同情又有些怜惜:“师父,何必呢?”是啊,何必呢?一世尚且艰辛,他为何独独选了最难地一条路来走?
玄景嗤笑:“是啊,为师也想知道何必呢?百年前,我为奸人所害,惨死在这山中,又被救活,当初唯一地信念便是活着,活得比谁都长。让那些人看看谁活得长,谁才笑到最后。可是我活到了这把年纪,才知道当年是多么幼稚,如今就算我活一万年,那些人也看不见了。争与不争,又有何用。”
朝悔轻叹:“是啊,争与不争。又有何用?”
玄景话锋一转:“可是如今却是不同了,天下大乱,我已在这山上百年未曾见过外面地锦绣繁华。朝悔既然要庇佑家族,那必要庇佑天盛,天盛——如今内乱无休,又如何攘外?朝悔还要早作打算。”
朝悔秀眉蹙起,外面的形势竟然已经如此严峻了吗?“那师父有何高见?”
玄景陡然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做错:“朝悔来着阁中已有一年之久,可为师并未尽师徒之宜。现在的你除了有些小聪明和寻常女子没有地眼界,文思武略无一而足,更遑论经天纬地。可若是习武,你骨骼已成,经脉已定,实属不易。还是从文吧,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适合女子。”
他这是对朝悔最好的安排,可朝悔却不认同:“师父筹划周全,弟子感激。可是如今是乱世,那些经史子集无法庇佑家族,徒儿想习武,不瞒师父,徒儿虽学艺不精,年少之时也是习过武艺的,而且……徒儿地师父也出自这邙山,那日便是她把我丢在这山下,救了我一命。”这是她最后地隐瞒,只为了不拖累元央。
玄景思量片刻,终于了然,竟然是她:“她离阁多年,竟是你的师父,如此甚好。从今日起,为师便要对你一视同仁了,还情小朝悔做好心理准备。”
朝悔拱手:“徒儿谢谢师父。”
二人四目相对,天下尽在掌握,且待她入世——定夺乾坤。
朝悔便是梓汐。当日她身死,被夏怀渊葬在夏家墓园,那一刻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这世间了。
可谁知天不亡她,携夫云游天下的元央却闻讯赶来,在她刚刚下葬那一夜便把她的尸身挖了出来,并快马加鞭送到了这邙山脚下。
元央也不过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玄桑阁中奇人异事众多,若是阁主亲自相救,梓汐定能活命。可她当日离开玄桑阁时便立下了誓言,此生不再入阁,如此只能听天由命。
好在梓汐命不该绝,被百年不下山的玄景所救,又改名朝悔,成了玄桑阁的人。
虽改头换面,梓汐却日日记挂着夏家诸人,当日她不愿嫁给玉王,以命相逼最后竟也未换得半分活路。
急火攻心致使她最后抑郁而终,直到弥留之际才了有悔意,却再无回天之力。母亲的哭声,父亲的叹息,兄弟姐妹的牵念,都一一被她带到了棺椁之下,深埋于地。
可上天怜她,元师父救了她,她重活了一次,却难归故土。世人皆知,夏家千金夏梓汐已死,如今活着的只有朝悔,只是她朝悔。
若是父亲母亲安好,她就是在此隐藏一世也未尝不可。可是生逢乱世,她身为女儿不能承欢膝下已是不孝至极。若是连父母生命都不能庇佑,要她何用?
所以,无论她愿与不愿,这条路必须走下去。
天盛京城 夏家
离梓汐故去已有一年,时间不长不短,薛柔却迟迟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如今,她的身子每况愈下。梓木一家已经搬回了夏府,王氏也产下了嫡子,府中诸事,现在全由王氏负责。
“王氏,王氏。咳咳……”薛柔躺着软榻之上,叫唤着王氏的名字。
“母亲,来了来了,娘亲可有吩咐?”王氏正在小厨房为薛柔熬补汤,她虽是儿媳,还不是亲生地,却胜似女儿。
薛柔地笑容还是那么柔和,可独独那眼角地细纹却泄露了她这一年地沧桑:“娘亲能有什么事,你这一日日的照看着府里,还得抽出时间来照顾断儿和我,实在是辛苦,娘亲这边没什么事你便回去吧。也不必日日来请安了,好生照顾断儿才是,他还小,离不开娘亲。”薛柔一世待人温和,对儿媳更不愿为难。
王氏一直觉得能嫁入夏家真是她三生有幸。未嫁之时,她便知道未来夫婿是个庶子,上面有嫡母,下面有嫡出的弟妹,若论身份,行事自然艰难不说。
可她是个刚强的女子,早就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若是嫡母不慈,弟妹不睦,她就是出去单过又何妨,她的夫君即使不入朝为官,也能保她一世无虞。
可谁知是她小人之心了,嫡女待她如同亲姐,嫡出的小弟弟也懂事听话,嫡母更是对她如同亲生,除了那八竿子搭不着的太婆婆,还真没人找她麻烦。
可这府中的祥和却被梓汐的故去打破了。夏府还是原来的夏府,夏家也还是原来的夏家。王氏却明白这一年府中少了多少快乐欢愉,婆婆的身子自是不说,一日弱似一日。连那不苟言笑的公公也阴沉了几分。小弟弟读书更加专心刻苦,却不再有孩童天真。
连她的相公梓木也时常看着梓汐的房间发呆,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若是汐儿或者便如何如何。”每次王氏听到都难免垂泪,让梓木看了是钻心的疼痛,却细心的提醒着不要让母亲看到她伤心,难免触景伤怀。他和薛柔此时更像亲生母子。
就连她那新生的孩儿也被梓木取名为夏习断,习同汐,这是另一种思念方式。
梓瑶这一年回来的却是少了,说是看了难受。王氏却知道她也是身不由己,这一年来,定国侯身子每况愈下,世子之位的争夺也从暗里变成了明面上的,郭家兄弟斗得不可开交。
郭远飞虽有夏家相帮,可他在侯府一个打三个,难免吃力。梓瑶这个夫人自然也要左右逢源,处处小心。
苏如婵和苏如画是一家出来的,脑子生的也差不多,动不动就拿人家家世说话,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出身显贵一样。可她忘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苏家再显贵也贵不过帝王。
苏如画的孩子不出意外的又掉了,纵使她千小心万小心,可她的身子已不适合生育。天家御医皆是圣手,奈何她信不过的偏偏让娘家找来了赤脚大夫,结果自然可见。
天昭帝得知之后大怒,画妃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那些踩低捧高之人又把心里的天平偏向了淑妃一边。在宫里,没有儿子就什么都不是,南王的国丈梦破灭了,北王却是水涨船高。一南一北,分庭抗礼,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天昭帝诉求改革,可收效甚微,四王又蠢蠢欲动,天盛即将大乱之时,边境又传来了坏消息:西凉养精蓄锐十载,再次来犯。
十年前的天昭帝二十三岁,少年天子,胸怀四海,挥斥方遒如利剑出鞘。十年后的天昭帝三十三岁,日渐沉稳,囊阔九州,帝王之势如破天之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