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相见
一想到好儿郎,王氏不由得想起了那对梓汐一往情深的秦逸阳。当日他悔婚,连带着王氏也恨得不行,可三年过去了,他如今也是二十三岁的人,换在别家早就是儿女绕膝的年纪,他却仍是孑然一身,让人看了唏嘘不已。
王氏低眉顺眼的上前上前提醒道:“父亲,是不是应该把秦公子请来,毕竟汐儿回来了。也……”这两个孩子,不在一起,着实可惜了。
夏怀渊经过这三年对秦逸阳的芥蒂早就消失殆尽了,可这对小儿女还有没有缘分还得看梓汐的意思,他如今想开了,儿女之事,万般随缘不可强求。
他直视着梓汐,全看她的想法。梓汐定定神,秦逸阳,如今想起来竟像是前世一般,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对他也只有兄妹之谊,全无儿女私情,但是——她终究欠他一个交代。
“父亲,我来日会亲自去秦伯父家拜访。”夏怀渊已是明了她的意思,与薛柔互使了个眼色,他们为人父母的也只愿梓汐平安便好。
当夜,薛悔夜宿夏家,有心之人收到消息后都不甚理解,各自暗中揣度着,是不是这位皇朝的新宠要巴结上夏家以求上位自保,这是表明了他的立场。或是夏怀渊急于拉拢这位军中新星,求得安稳。可又有谁能猜得到,人家本就是一家人,又何来那拉拢巴结之说?
翌日
下了早朝之后夏怀渊直接带着梓汐去了天昭帝的隆正殿,他是圣上心腹,明白天昭帝耳目众多,此事益早不益晚。虽然吕久承疑惑他为何带着新上任的少尉来面圣,但还是据实通报。
天昭帝也是心怀疑虑的,天子最忌党派,薛悔夜宿夏府的事他清楚,可夏怀渊是个办事周全之人,一定有他的思虑,不防一见。“让他们进来吧。”
夏怀渊和梓汐二人步入隆正殿时,天昭帝正批阅奏章,见他二人进来立刻赐座:“二位爱卿何事如此急切的面见寡人?”
夏怀渊一言不发直接拉着梓汐跪下,今日梓汐还是黑脸汉子的打扮,平淡无奇,黝黑的肤色掩盖住了她的表情,夏怀渊深谙为臣之道,说早些与圣上说明实情也能留得一线生机,她便随他来了。
“圣上,臣有罪。”夏怀渊伏地请罪。
天昭帝眉毛微挑:“哦?夏爱卿何罪之有。”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位老成持重的臣子做了什么错事至于如此行事。
梓汐也随即跪下请罪:“臣有罪。”声音却已是女儿音。
天昭帝这才换了表情,这薛悔是个女子?可是和夏怀渊又有何干系?还是说这是他的红颜知己?可他细细听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楚望霄面色一僵,脑海里已是有了想法。
“哦?薛爱卿莫不是染了风寒,声音怎地与往日不同。”这是明知故问了,声音虽威严却难掩笑意。
梓汐心里着急,哪里听得出来。她小心的拿下头上的发簪,又用事先准备好的帕子擦了脸,才复又抬起了头:“圣上,薛悔犯了欺君之罪,臣——本是夏氏女梓汐。”
天昭帝早猜到如此,看着下面那张成熟不少的脸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丫头长大了不少,却又是满心疑惑,这丫头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又是怎样去了边境战场的,最后还成了他的臣子。
梓汐忐忑的把对夏怀渊的说辞又复述了一边,天昭帝却是半信半疑,这丫头命大,却绝不可能是她说的那样简单,她隐瞒了真相。“那如今——夏爱卿作何想法?”这是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夏怀渊扑跪在地:“臣女以女子之身私自从军,冒犯国法,实乃大罪。可圣上知晓,臣和臣妻这三年来日日夜夜思念小女,还请圣上恕罪,就是把小女流放也好,责罚也罢,还请留下小女的性命,圣上开恩啊。”他已是老泪纵横,天昭帝一代雄主,行事却让人始终琢磨不透,如今他也只是冒险罢了。
天昭帝内心实则上是大悦,夏梓汐这个女子,他当年便看出她的不同凡响,不拘世俗,当初她枉死,他也曾伤悲过,谁成想如今她竟以这种方式归来,实在是让人心悦之,又何来责罚的心思。那些老臣出来闹事也是必然的,他还是要想法子堵住他们的嘴。
“爱卿何罪之有?夏小姐是奉寡人之命,当初嫁给了玉王,后来她发现玉王图谋不轨,朕便命她炸死,私下里却让她潜伏在军营。就说这次,大破西凉军夏小姐功不可没,我天盛绝不可能亏待功臣,今日,朕便下旨恢复夏小姐女儿身,明日,夏小姐便可继续上朝,为我天盛效力。”天昭帝果然如梓汐所想,是为英明的君王,她也的确是他和四王势力抗争的契机。
明日朝堂之上,四王定会反对,到时又是一场硬仗。天昭帝却眼含玩味之色的看着梓汐,他的后宫早已缺一位皇后,而若是她与他生下的孩儿,定是聪慧无双。
回到夏府,薛柔急忙来问事态发展,听到有惊无险之后大呼圣上英明。当下便带着梓汐光明正大的出去购置衣物了。
十六岁到十九岁,女儿家最好的三年时光,她要弥补她的女儿。梓瑶和王氏也陪同一起,薛家的一众人也都收到了消息,诧异不已,那个炙手可热的年轻少尉竟是夏梓汐,说她是横空出世也不为过。这天盛的天,当真是要变了。如今她又得到圣上的认可,怕是一改往日惨淡,夏家的门槛要被那些提亲的媒婆踏破了。
下午,全京城的人便收到了天昭帝的旨意,一时间,京都沸腾,天下沸腾……
三年前,那个夏家千金名声糟粕,人人唾弃,不守妇道,不合规矩,空有容貌,却难以嫁人,无人敢娶。最后竟是惨死在婚礼礼堂之上,谁不唏嘘,谁不庆幸。
可如今——她竟是王者归来一般,天盛最年轻的少尉,官居五品,天盛第一位征战沙场的女儿家,立下赫赫功劳,竟还亲自拿下西凉两城,这完全是女中豪杰。
当年究竟是谁瞎了眼,让这玉珠蒙尘,到如今才被世人发掘。
鸿运茶楼
“哎哎,你听说没呀,那个……”还没等他说完,对面那人便挥手止住了他。
“我当然听说了,你说这夏小姐真是厉害,女儿身,上战场,还足智多谋,打得那西凉狗贼四处遁逃,真是大快人心。”
对面的男子不屑的撇嘴:“不知当年是谁和我说夏家小姐空有才貌,无才无德的,现在你怎么不说了?”
男子讪笑:“嘿嘿,那不是我狗眼不识人吗,要说这夏家真是咱们寒门出身的骄傲,以后没准是满门将军呢,守我天盛百姓安宁。就是不知道得是怎样的男子才能来求娶咱们夏小姐了,依我看,这等女子,谁都配不上。”
“是啊,我看也就当今圣上匹配得上此等女子了。”
“嘘,这话不可乱说,喝茶,喝茶。”
南王府卧徊居
南王依旧坐在上位,他的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你们说说,圣上竟是完全没把我们这些个老臣放在眼里,竟让一女子和我们一同上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今,我们四王府越来越江河日下,再这样下去,朝堂上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北王自淑妃故去之后便致力做起了小透明,早已没有当日和南王抗衡的勇气,只是闭目不语,其他两王也都是无可奈何的模样,最后还是东王讷讷开口:“不然,就顺着圣上的意思吧,现在的天下还是姓楚的,我们还能如何?又能如何?”
南王怒其不争的摔了杯子,现在的四王哪有当年风光,全是扶不起的货色:“顺着圣上,要是咱们顺着圣上下一步他楚家便是要亡了我们四家,你们这群人究竟作何想法,说吧,一人计短,四人计长,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西王是个唯唯诺诺的胆小之人,西王府传到他这已是末路,如今只想着不在他手里被灭族就好,哪里还有什么想法:“要我说,圣上对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要不是这几年我们四王的族人行事太过,也不至于到此地步。我们还是向陛下陈情,然后约束族人为好。今天我家中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各位,告辞。”
他这是明晃晃的打南王的脸,南王的野心才是祸根,他的家族还不想为他陪葬。四人剩三,南王当机立断:“说什么也不能让那个夏氏女为官,不然我们这些大男人的脸往哪放。而且夏家是我们的宿敌,务必让他们断臂,才知道痛,我们四家的子弟这次去战场的也不少,倒不如趁机提拔几个,也好分庭抗礼。”其他两王只好应是。
秦逸阳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梓汐回来了,他的心起伏不定,梓汐——这三年来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别人碰不得摸不得,他自己却是一碰便疼的不能自已,如今那思念已久的人竟还活生生得,这叫他如何平静下来。
秦晋瑜发现了他的情绪,心中也是尘埃落定的喜悦,那丫头回来了,他的儿子也便回来了。“夏家丫头福大命大,你也该去看看她的。”
秦逸阳这才反应过来,该去夏家才是,可谁知,他脚还没迈出去,下人便通传说夏小姐到了。他大喜过望,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父亲,她来了,梓汐来了。”说着,泪水竟是夺眶而出。
三年的等待,一年的痴傻,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那心上人活着更让人开心。
梓汐今日穿的是薛柔新给她买的粉桃色海棠衫,三年来玄桑军营,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儿心境,却是不忍弗了薛柔的意,这衣衫趁着她雪色的肌肤更添风采,却与以往不同,若说出具体哪种不同,纵使秦逸阳博论古今,也是难以形容的。
“逸阳哥哥。”梓汐含笑开口,那笑容一如从前模样。
秦逸阳却只怔怔的望着眼前人,半晌说不出话来,秦晋瑜见状提醒道:“梓汐丫头真是有福之人,这下你那爹爹算是安心了。”他和夏怀渊的关系虽不似以往,心里却还是记挂着老友的。
梓汐把目光转向秦晋瑜。他这几年也老了不少:“是梓汐不懂事,害得伯父操心了。伯父近来身子可好?”
秦晋瑜摆摆手:“尚可,尚可,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你们说话了,逸阳,你好好招待梓汐。”他咬重了“招待”二字,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秦逸阳这才回神:“汐儿,这几年——你过得可好?”千言万语,他最先还是惦记着她过得好不好。
梓汐熨帖一笑:“汐儿虽是死里逃生,但是过得不错,倒是逸阳哥哥,消瘦憔悴了不少。”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秦逸阳苦笑:“只要你好,我好不好又能如何呢?当年,若不是我……也不会害得你……”
梓汐截过话头:“逸阳哥哥何必自责,梓汐遭受的千般万般那都是命,而且即便是没有你,玉王也不会放过我,害我得人终究是要害我的。”
秦逸阳心中酸楚,她竟是要楚河汉界划得如此分明吗:“汐儿,你此次归来便是万幸,这三年来,我时常回忆,回忆我们年少的日子,你还记得这个吗。”他从怀里掏出那红酸枝的簪子。这支木簪,一直在他身上,牵绊了他们所有的少年时光。
梓汐自然是记得的,若是当年没了那许多的人和事,或许她和秦逸阳如今已是儿女绕膝。她便是秦家的夫人,不会远走他乡,不会进入玄桑,不会认识玄景,更不会奔赴战场。
可人生终究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她接过簪子,那红色的木头上异常光滑,已不见初初成型时的钝涩,一看就是被时常抚摸的。
“逸阳哥哥,你这是何苦呢?”她心中酸涩苦楚。
秦逸阳上前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汐儿,我知道当年我做下错事,终是害了你,可如今你可否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照顾你,我秦逸阳以性命发誓,定会护你周全。”他明知希望渺茫,却仍是不愿放弃。
这一诺,他拼尽毕生的心力荣光,只愿她给他一次机会。
梓汐回握住他的手:“逸阳哥哥,你知道吗,我在边关待了近一年的时光。前十六年,我都是夏家千金,纵使生活有些许的不如意,那都是后宅小女儿的心思。苏如画欺我,辱我,夏梓欣骗我,诽谤我,玉王害我,杀我。这些人我也曾恨他们入骨。可是在边关,我日日和许许多多的将士们在一起,他们自幼没有信仰,没有尔虞我诈,就连从军也不过是为了一口饱饭。”
“今日他还与我饮酒作乐,明日便可能马革裹尸。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放下了那些曾经我以为一辈子忘不了的事,放下了仇恨。人生不过断断几十年而已,何苦去想太多,梓汐如今是少尉,他日便可能是将军,这样的我又何苦再回归闺阁之中呢?我如今十九岁了,男女之情,见识过,也失望过,如今却只想着家中父母和营中兄弟,实在是不想再嫁人了,还请逸阳哥哥不必执着。”
她的一番话是肺腑之言,却也割断了秦逸阳的念想:“汐儿——我知道了。”她想如何,他都随她,只要她还活着。
“以后你就把我当做和梓木一般的兄长,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我都在你身后。”他尊重她的选择,却也给了他的承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