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她的奶奶（1）
寒假结束之前，照例是要回趟M市，去看看奶奶的。大概在初十的时候回去，这时候交通不会太拥挤，年也过得差不多了，家里基本上是不会有亲戚再来拜年的。从十岁之后苏禾就很害怕过年，在A市要面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一群人，在M市见到的是对自己冷眼相待的人——因为丢下奶奶还有这个家的她的母亲。自从苏禾被宋宁收养之后，他们的态度是改变了点，可是亲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年的苏禾能感受到他们的好意，最多的却是不安，说不出原因，却是从心里衍生出来的不自在。
随着年纪的增长，那种不安，那种表面和善，背地冷眼的两样做法，她知道原因是什么，更知道，母亲离开以后，那些人从未真正接受过她。
A市和M市距离不远，中间同有高铁。过了春节，学生证不起什么作用，只能按原价买票。
宋宁虽然知道她每年过年都会回M市一趟，苏禾走之前还是跟他说了一声。苏禾不是那种会对长辈使小性子甚至于发脾气的女孩儿，从小生活经验教会她的只有顺从还有恭敬。所以，即便舞会那天，宋宁要为了宋娜牺牲她，她也恨不起他来;即便郑琳这么说她母亲，对于郑琳，她做的也只是闭口不谈而已。
接近三月的二月末尾，列车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灰蒙蒙的树木，高架桥，高架桥上甲壳虫一般的车流。
两个小时的车程，苏禾拿手机设定了下闹钟，歪着头就靠着座椅眯了会儿。
耳边回旋着高铁轰隆隆的声音，风儿与窗户擦肩而过，冰冷的带着点湿度，隔着玻璃，把寒意传了进来，车内千年不变的开着空调，温暖与寒冷相撞，凝结成一片雾霭，贴在窗上，风儿吹过，很快蒸发。
苏禾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的拉开书包拉链，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还早。
揉了揉眼睛，视线才渐渐变得清楚。再往下看的时候，一块绿色蓦的，映入了眼帘。很突兀的一片，越往前走，绿色愈加浓郁，她忍不住探着身子，几乎贴着窗户，怔怔的看向那片绿色，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
冬天播下的小麦种子，到了春天，满满的一大块一齐冒了出来。先是青葱的嫩绿，而后叶子稍长，勉强覆盖泥土，到了后来便是葱郁的青葱绿色。
江南的春天，生机都埋藏在泥土里面。
算着时间，初十左右，叔叔婶婶应该都离开了，他们开着自己的店，平时住在离店面较近的小区里面。不过，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当苏禾一口气跑到四楼，拿出钥匙去开门的时候，里面的声音透过铁门传了出来，很大声的声音，甚至于有些激烈。男人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亮，紧接着却听而不见，而后是久久的沉默。
她猛的一颤，赶忙摸着钥匙开门。
第一个看到的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而是，叔叔阴沉着的脸。
苏禾愣了一下，连忙挂上甜甜的笑，说:“叔叔好。”
苏勇答应了一声，没说话，回头看了眼奶奶还想说什么，狠狠地叹了口气，猛的拿了放在桌上的包就走了。
坐了两小时的高铁，苏禾感觉整个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很想扔下书包跑房里好好睡一觉。
“刑回来啦？”奶奶笑着走过来拿下她肩上的书包，放在沙发上，说:“还没吃晚饭吧，做了你最喜欢的土豆烧肉。”
苏禾笑着，心中一动，抱住奶奶，她比奶奶高一点，是很标准的情侣的高度差。
她厚着脸皮问道:“奶奶，我长大一岁了，今年给不给压岁钱？”
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得堆满了褶子，这个要强的老人，脸上明显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手上已经挑开她的手，说:“给。”说着就要进房间给她拿“压岁钱”，吓得苏禾连忙挡在她面前，很是夸张的摇着手臂说:“奶奶，我跟您开玩笑的，您怎么当真了？”
说着便挽着奶奶的肩膀，把她安置在电视机前，说:“您看会儿电视，接下来的都让我做。”她拿起遥控器按到戏曲频道， 奶奶平时总是坐不住，听戏的时候却很是安稳。 给奶奶拿了杯子还有一壶热水就钻进了厨房。
厨房和客厅就隔了一道门，那道门自她记事以来就没关过，直接近厨房的就是餐厅，说是餐厅，其实也就一张桌子，和客厅没有太大界限，和厨房就隔了一块玻璃。
老式的厨房，没有油烟机，燃料也不是天然气，就只有简单的水池，电饭锅，煤气灶还有几个热水壶。
奶奶一直都爱干净，特别是厨房，什么东西摆在什么位置，几十年了，没有变更过一次。
煤气灶容易脏，她也总是隔三差五的拿把废弃的牙刷沾点水伸到里面去刷干净，还有电饭锅，这个谨慎的老太太因为吃饭吃到过一根铁丝，从那以后一直都没用钢丝球刷锅子。宁愿浸一晚上，再用抹布刷干净。
苏禾掀开锅子，首先看到的就是热乎乎香喷喷的土豆烧肉，锅里面正在煮着饭，白色热滚滚的雾气从透气孔中喷薄而出，米饭的香味勾起了她胃里面的小馋虫。
苏禾舔了舔嘴唇，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盘子，把锅里的肉小心翼翼的倒进盘子里。迅速冲了下水，用抹布抹干净，开始烧土豆丝。
油在锅里噼里啪啦了一会儿，苏禾立刻把土豆丝倒进去。
而刚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些声音仍旧在脑子里挥之不去，手上拿着锅铲炒着锅里的菜，却忍不装了声:“奶奶——”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奶奶回应的声音。电视机声音被刻意调小，和烧菜的声音一同成为背景音乐。
“叔叔他们今天不来这儿吃饭吗？”手上炒菜的动作缓了下来，苏禾不禁皱起眉头。
“你叔叔来就是有点事儿，办完了就走，不在这儿吃。”
苏禾“喔”了一声，没再说话，专心炒菜。奶奶牙齿不太好，她特意把土豆丝炒软些，老人家到了冬天需要暖暖胃，做汤还是很简单的，苏禾从冰箱里找出一个鸡蛋还有番茄，没多久，晚饭就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