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他的泥淖
顾蓉却揪着一颗心，暗地扯了扯他的衣服，他却浑然不觉，略一颔首，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享用。”
顾蓉忍不住偷偷看了眼边上的Sara，看到Sara脸上波澜不惊不禁皱了皱眉，问道:“阿姨，Nik他今天心情不好，您别在意。”
Sara冷哼一声，没说什么，看向谭惜，说:“Nik以前和你在一起时这样过吗？”
刚才这种情况下，最为难的就是谭惜了，她心里又羞又恼，听到Sara这么平和的问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尴尬的朝她笑了笑才回答说:“应该没有过。”她说着，低头皱着眉，刚才的场景还在脑子里回旋着。他对她，从来都是温和的，在Sara面前更是鲜少有这么大反应，他刚才这样忤逆Sara，让她难堪，难道都是为了那个苏禾？想到这里她不禁咬牙切齿，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暗地里却把拳头握的紧紧的。这种耻辱，她还是第一次经历。
走出餐厅，顾蓉的短信就发了过来，“Nik，我们谈一谈吧。”二十岁以后顾蓉就一直喊他这个这个英文名字，不是杜承希，或者以前的名字——顾修。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是爽朗、开放，实际上在一些事情上面却偏偏固执的很。
常去的一家酒馆，他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的傍晚，远处飘着连绵着金黄色的云彩，包围着赤红如火的太阳，渐渐隐落，而后变得没有一丝光芒。
古朴的酒馆外面亮着现代霓虹灯，昏暗的橙黄色，古色古香的建筑，像一个低哑的声音缓缓吟唱着什么，从里面望进去，看到的大多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欢喜亦或者悲哀。
顾蓉进去的时候，看见他面前摆着几壶酒，一个酒杯，一杯饮尽便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接着送进喉咙里。她倚在门口，许久，而他竟一直都没发现她。只是一杯一杯的面无表情的喝酒。
直到侍者走过来问她有什么需要，她晃了晃神，走了过去，这时候他才发现她。
“早知道就不约你到酒馆来了。”她笑着，语气里带着调侃的味道，他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顾蓉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拿了个酒杯，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叫你出来？”
他笑，看着她，说：“把我叫到酒馆不为喝酒，还为什么？”
顾蓉摇了摇头，仰头喝了杯酒，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兀自笑了笑，说：“找你喝酒？我也得棋逢对手吧。”
他眼里带笑，平静的目光，在她看来却没那么温暖，“说吧，这回想跟我说什么？我不介意当一回神父。”
他笑了，明明是她把他叫出来要谈一谈的，怎么倒反了过来？
顾蓉垂着眼皮，看着面前的酒，忽然喝了口酒，说：“Nik，非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吗？”
“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她看向她，他的眼光没有躲闪，眼中的笑意却明显消失了，谈不上空洞，而那种平静让人看了却心里发慌。
“谢谢。”他只说了这一句，脸上带着笑，像是宽慰她，更像是安慰自己。
“你知道，从小到大，你都很容易掩盖自己，在遇见Sara之后，不必像以前那么辛苦的活在痛苦的歉疚之中，生活有了目标，为了那个目标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一个人活得就像座孤岛似的，别人更不容易接近你。我不知道这样对你是好是坏。
“我想，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你的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就像是活在一个泥淖里面，每走一步都不由自主，理智和情感，缠绕交错着，而最后，最痛苦的，还是他自己。
她顿了顿，定定的目光，不知怎的却低了下来，看向酒杯里透明的液体，像是叹息，“Nik，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在责怪……”
一个声音忽然打断她，“怎么忽然说这些？”很温和的一句，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从来不喜欢谈到这些，顾蓉却不打算放弃，忽然按下他正要倒酒的手，定定的看着他说：“Nik，这么多年了，这件事你不愿提起，我也不说。”
“那不如就不要说了。”他看向她，很急促的一句。
“有些事就像是长在身上的暗疮，非要把它坦露出来，才会治愈。Nik，你本可以活得很好……至少……比现在好。”
他笑，拂开她的手，“现在难道不好么？”
顾蓉急促的笑了声，带着些好笑，看着他，问道：“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他没有回答，兀自喝了杯酒，微微品咂，今天的酒，有些苦涩。
“为什么要生活在一个枷锁里面？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即便再强大，伤害的也只有自己。”顾蓉说着忍不住叹了叹，扶住额头，心里竟无比苦涩。
她原以为时间能让他淡忘一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心里的那个伤口却根本没有一点愈合。二十八岁的杜承希，比起十八岁的顾修，沉稳了许多，经历得更多，而那颗心，却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舅舅还有舅妈的事情？你还是不能忘怀？”
他还是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顾蓉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些没底了，却还是小心翼翼试探道：“Nik，你该知道，他们的遇难，跟你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其实你不需要……”
“没有。”他看向她，面无表情说：“你多想了。”
他是在骗她还是在骗他自己？顾蓉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悲悯之色，像是不敢再看他了，别过头，隔了会儿才说：“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
“在安家还有宋家倒台之前你是不是一天都不会原谅自己？”她问。
“谈不上原谅，只是尽一个义务罢了。”他说，不悲不喜的脸，在月色下，棱角分明，像极了十年前她刚见到他的模样。只不过而今的杜承希，加了一层更为深厚的铠甲。
那天，他们最终不欢而散。
冷风隔着玻璃迎面扑来，像风刀剑雨一般硬生生的刺过来。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很今晚一样，黑不见底。
而那种黑暗，黑色之外，更多的却是绝望，让人无力承担的绝望，仿佛下一秒钟这份黑暗就能将他整个人吞噬。
M市这边，奶奶每次在她回家之前都会把被子放在楼下晒晒，老旧的小区，阳台小的可怜，阳光只够晒几件衣服。不过奶奶总有办法解决，就在楼下拿一根牢固的线结在两颗树上，把被子捧到楼下晒在绳上。四楼的路程，还没有电梯，想着就让她心疼。
奶奶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忙着自己的家事，平时又不怎么照顾她。平日里就和小区的几个退休老头老太们一起唱唱歌拉拉乐器，没有儿女在身边，日子熬一天是一天。
苏禾睁着眼睛对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感觉眼眶涩涩的，她毕业后一定要好好挣钱，要挣很多很多钱。
黑暗中手机忽然亮了，苏禾连忙拿了过来，来电显示是……杜承希。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狠狠地盯着那个电话，过了会儿，才接通。
电话一接通就听见他问她：“在哪儿？在做什么？”
很突兀的问题，她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就那么愣怔着，她听到他那边似乎有点吵，他的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汽车的喇叭声传了过来，她几乎要屏佐吸，过了会儿意识到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声音，才轻声问到：“你怎么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笑，“苏禾，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吧？”
毫无来由的一句，让她有些惊讶。他今天好像有些反常。
否则，为什么见不到她，心里就总是空空荡荡的，不惜忤逆Sara，也要拒绝谭惜，在失意失落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却还是她。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她做了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她小心问道。
她错了？她做错了什么？不是决心不去想她了？却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既然控制不了，为什么不承认呢？杜承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苏禾……”
电话忽然暗了下来，耳边声音的恍然终止，苏禾拿下手机，看了看，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苏禾想着，立刻下床跑去客厅翻书包里的充电器，等到所有拉链都拉开来后还是没发现充电器的踪影时才叹了叹，悲催的想到，明天得去借充电器。
奶奶一直都是用老年手机，充电器型号配不上，就算配得上，这么晚了也不好意思去她房里吵她。家里有座机，但是她没记住他的号码。
再次回到床上，被窝的温度降低了些，躺在上面，良久，一颗心还是放不下来。他这么晚还给她打电话，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听他的声音，那么的急促，跟他平时，一点都不像，他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即便发生了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她凭什么这么担心他？这么关心他？
而他呢？电话这边，声音骤然停止，一遍一遍的翻着通讯录，看着她的号码，一次一次按下去，总是传来一样的声音，一样的话语，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想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双稚嫩的小手，那个带着犹疑踌躇着却还是决定微笑的女孩儿，那份黑暗里面，唯一的光芒。
霓虹闪烁的路边，繁华的世界，都市最耀眼的地带，孤独，无尽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