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视线
一双锐利宛如猎鹰的眸子,却将气势收敛得极好极稳重,正牢牢盯着前方不远处琉璃的背影。
“好了,小子们都放出去野了,我们也去松松筋骨罢!待会儿来瞧一瞧,是小子们青出于蓝,还是我等宝刀未老,哈哈!”宣帝高洋豪爽一笑,便策马扬鞭,向前冲去,身后的武将臣子们紧紧跟随,一时间狼烟四起,掩盖了尚青的围场草地。
琉璃的眼睛依旧在搜寻着高孝瓘的身影,只是后背的乍凉却令她感觉到了身后那两道如针般锐利的视线。
这种被人鹰爪牢牢攫住的感觉,着实不爽。琉璃抿了抿唇,却还是没有回头看,只怕一旦回头,那两道视线便随之消失,隐藏在人群中了。
只是陛下已然策马带着一干随从冲了出去,是谁在盯着她?难道是没有随行的那些随从中的一个?
“哎哎,你们这群小子们,靠边儿站靠边儿站,一会儿陛下与太子带着猎物回来了,这地方就更挤了,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去那边儿呆着去罢。”宣帝身边最得力的李公公尖着嗓子过来轰人,那些公子哥儿们的随从都忙着挪地方,琉璃混在这一群半大小子中,一面挪动步子,一面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瞄向那视线的方向。
却也只看到了一堆黑压压的人头,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那种被牢牢掌控着的感觉犹在,大约那人的武功内力皆在她之上,这才教她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如被剥开一般坦诚地任人打量。想到这儿,琉璃不甘心地握了握拳。
那如炬的灼灼目光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察觉到自己拜托了那视线的控制,琉璃才微微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后背上竟然已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宛如细小的梨花针一般排开。
又不甘地抬头向那个方向望了望,却依旧无所获,琉璃便咬了红润的薄唇,心中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要更加努力地修炼,绝不要再这般毫无还手之力!
而且,这么众多的小厮,那个视线的主人却为何独独盯着自己?难道他识破了自己暗卫的身份?
可是她明明将周身气息收敛得极好的,从外表看,她大约要比周围的同龄人瞧来还要柔弱无害。
那人为何要单单牢牢锁定了她?!
琉璃正百思不得其解,一身黑衣的骨七却收回了目光。锐利的眸子一低,又成了那般浑浊无光没精打采的样子,混在一些帝王臣子的随行中,尘灰一般毫不起眼。
那就是十一家的丫头啊……
虽说被送离骨家后,便要抹去姓名,与本家从此再无联系,但是他跟在帝王身侧,苦心经营,手上的人脉势力自然也是极广的,想要探得些故人的消息,并不难。
听闻十七英年早逝,十一的发妻也在生产这个孩子时气血逆转而亡,从此十一便孑然一身,再不续弦,只独个带着小丫头与个养子,苦苦支撑着已然风雨飘摇的骨家。
没成想,他竟舍得将自己唯一的宝贝丫头送出来。
今日在那一群随行的小厮中,他能一眼便将女扮男装的琉璃认了出来,也是全然凭借她与其父十一极为相似的长眉与狭长锐利的双眼。
这样的相貌赋予了女子,自然显得英气,却又不令人觉得过于硬朗,只是恰到好处,衬着高挑的鼻梁与色泽明丽的唇,倒真是很漂亮,与众不同。
气势不错,反应很快,警觉性也高,十一*得很好。看她身上的衣饰服制,大约是已故襄帝府上的人,陛下果然将她给了襄帝府啊,不知是高孝瑜还是高孝瓘。不过不管是谁,如今既然让自个晓得了兄弟之女所在,看来他应该抽时间再好好教教她才是。
打定了主意,骨七便也不再看琉璃,只专心地盯着宣帝已经远得有些模糊了的背影。
每年围猎,为着方便,宣帝总是不要自个跟在他身边的,然暗卫一职不可松懈,他只好混迹在这一堆小厮中百无聊赖。看来丫头跟自己命运一样了,骨七面无表情,心底却笑了一笑。
慢慢再来教她如何成为个称职的暗卫罢!
然而这短短一瞬间走神的功夫,骨七却觉得余光中出了些异样。
远处兵荒马乱的样子是在做甚?还未待多想,围场西北向便突起一声惊天巨吼,有什么重物岿然落地的巨响,震得枯叶纷纷飘落,林间震颤,鸟兽飞奔逃离。
是什么东西?!难道围彻有什么太过庞大难以制服的猎物不成?!
不待多想,骨七这边儿的随行宫人们已然慌乱,有人瑟瑟发抖:“听到没有,刚刚那声音……那声音分明是熊吼啊!那得是多大的熊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声音?!”
“陛下呢?陛下他们在那片林子里狩猎吗?”
乱糟糟一片中,骨七敛眉,锐利眸子微眯,细细探察后才松了口气,还好,陛下他们并不是去的这一处,此时人马正追逐着一小群从林中慌忙奔出的梅花鹿,弯弓搭箭。
刚一松气,便又有一声熊吼乍起,骨七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吼声分明带了怒气,可见这头熊必然是被激怒了才会这般发狂。一般来说动物天性皆是怕人的,不知这头熊是怎么了。
琉璃却心急如焚。
方才高孝瓘与太子高殷他们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郎虽说去的西南向,但是保不齐谁一提议,几个热血少年便一拍即合去猎什么棕熊了!
棕熊动辄一人多高,性情残暴,且不说怎么会在围场,光是他们几个半大孩子可怎么能制服得住!
听着这几下连连的吼声,那熊必然是被激怒了,还不知会怎么报复他们呢!
琉璃脚步已经按捺不住地想要冲出去,奈何这边管事儿公公已经在轰人了:“小子们快都进帐子里去,免得这边人太多扎堆儿,反而把那熊引进来!”尖细嗓子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瞄向不远处宣帝随从中的某人,像是在向他示意。
骨七会意,微微一点头。李公公服侍陛下多年,是认得他的,这一下示意自然是要他赶忙去陛下那里护驾了,这棕熊发狂,伤到谁都是小事,若是伤了陛下,只怕今日在场的人都要遭殃了!
琉璃却敏锐地注意到李公公与那人的眼神交流,不由得细细打量了那人几眼,却是个面目平凡眼神混浊的,像尘埃一样毫不出彩。
难道他竟是个厉害角色?
方才会不会便是他一直在看自己?
琉璃正想着,那边宣帝的护卫随从们已经在行动了,纷纷挽弓搭箭上马,准备去护驾。她见着方才那面目平凡的人也上了马,夹杂在人堆里,却突然一回头,原本浑浊的眼睛一瞬明亮如炬,两支暗箭一般咻咻地射向了毫无准备的琉璃。
琉璃一惊,忙退后几步想要仔细看清楚,那人却已经转过头去,扬鞭向陛下的方向追去。
果然是他!真的是他!那样宛如利箭势如破竹的眼神!
琉璃心下震动,却在又一声惊起的熊吼中不得不拉回心神。一定是高孝瓘他们遇到危险了,可是眼下这群人都只顾着先保护陛下安全,混乱中一时竟无人想着派人去探察探察太子与宗亲的少年们去了哪里。
高孝瓘不会有事罢?他虽总是将自己是个文弱公子哥儿挂在嘴边,但是应当……足够机敏罢?
琉璃为难地想着,咬了咬唇,终是眼神坚定地向前跨出了一步,叫住了那管事儿公公:“公公。”
李公公转身,却见是个肌肤细嫩眉目英气的小厮在叫自己,顿时没好气了:“叫咱家做甚?没看见咱家忙着呢!”
琉璃却摇了摇头:“公公,您还没有安排人去探察探察太子那边儿的情况呢,还有我家公子……”
她这一提醒,李公公才突然想起了,方才净顾着挂念陛下那边儿,想着太子带着一帮小子们去猎梅花鹿应该没什么事,可这梅花鹿眼下不是正被陛下他们追逐着呢吗!那太子他们去哪里了?!
一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公子哥儿们,定然是去招惹什么棕熊了!
李公公心下一惊,这才觉得自己疏漏。只是他乃是宫里的大总管,面上也不能被个小厮拿捏住了,便轻咳一声:“咱家自然记挂着太子殿下呢,这不是正在安排人去探察嘛!”这话说着,一双细眼却见一堆人都在看自己,顿时有些挂不住,再看琉璃时眼底便带了些恨色,“我看你小子倒是忠心护主,不如你也跟去救援罢?”
琉璃闻言立即单膝跪地,抱拳道:“是!”
这下李公公却一呆。他原本只是想呛一呛这个当众给自个难堪的小子的,谁想着真让他去了?这么弱的身子骨,还不够给那棕熊塞牙缝的呢!
可是话都放出去了,这小子又答应得如此干脆,他若是不准,岂不是说话不作数了?
周围刚刚安定下来的随从们又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李公公见状,便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个声音来道:“好,好,既然你这样有胆识,咱家就给你这个表忠心的机会!”
琉璃垂眸,恭声道:“多谢公公。”
西北向的林子里,此时早已没了任何鸟兽,林间黄叶枯枝肃杀,万物皆在这头狂怒的棕熊的气势下蛰伏,瑟瑟发抖。
血腥味道正在慢慢扩散,逐渐侵染了清爽的秋日气息,两匹无辜的马儿正躺在地上,已然气绝,鲜血正从被破开的腹部和喉咙里汩汩流出,将身下一方土地染得铁红。
高孝瓘与高延宗正紧紧崩了脸,手执弓箭护在有些惊慌的太子面前,他怀中的高孝琬方才被突袭,直接从马上摔下,此时昏迷不醒,额头还在淌着鲜血。
几人对面,一只毛发凌乱的庞然大物正伏在地上身子紧绷,虎视眈眈,左眼上深深扎着支利箭,而另一只眼睛却在闪着幽幽的嗜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