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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再遇

    容颜风华绝代,此时却一脸坚定与英朗的少年,正低头用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看着她。

    琉璃只觉得心弦被撩动,狭长明亮的眸子微闪,也忍不住与他四目相对。

    “琉璃,你要信我。”高孝瓘认真道,“唯有你信我,我也信你,我们才能成为彼此的后盾。”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又字字在理,琉璃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应答,只是垂下了眼睑。

    她应不应该告诉高孝瓘,其实她内心深处并不想承继什么骨家遗训,也不想做什么暗卫呢……

    可是高孝瓘是她的主子,是她必须赌上性命来保护的对象,所以这样的话,这样的想法,她永生都不能告诉眼前这个人罢。

    这样想着,琉璃的眸子便黯淡了几分。

    高孝瓘自然注意到了她的沉默:“怎么,还在为方才的事情不开心?”

    他的声音柔和,眸中的关怀那般真切,倒教琉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撇过脸,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声线却一如既往的清冷:“你对所有的暗卫都是这样一番说辞罢?”

    高孝瓘闻言一愣,随即潋滟如水的眸子便氤氲开个摄人的笑意,涟漪一般一圈圈扩散,光华万千。

    琉璃听得他含着笑的声音道:“琉璃,我只有你一个暗卫。”

    繁杂的心绪一时间都明朗了。

    冬日的时候,后山便只剩了许多交错芜杂的遒劲枝桠,光秃秃的灰色,无处掩藏的青白的阴沉天际,宛如琤玙此时荒芜的心境。

    比自己所预知还要深刻的想念深深浅浅地填满了整个心房,经历了一整个灰暗的冬日的窖藏,便陈酿出一汪难以消解的愁绪,坠得他提不起精神,演武场平日只剩下了他一人,例常的训练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骨十一自然将琤玙的不在状态看在眼里,却毫无办法,他自己何尝不是这般?

    自琉璃离开,这整个骨家后山的颜色与光彩也仿佛被她一并带走了。纵然丫头平日话也不多,又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她偶尔一见的撒娇与憨态,却让人记得清清楚楚,一想起来便是陡然心悸。

    整个骨家都缺失了一大块。

    冬至时下了场蒙蒙的细雨,天气寒凉,薄烟葱茏中,骨十一破天荒地要琤玙去打些酒来,说要两人对饮。

    “师父不是素来都不饮酒的吗,怎么今日突然有了兴致,要与徒儿对饮一番?”

    “今日不是冬至?”骨十一笑道,“厨房包了饺子,有饺子怎么能没有酒喝呢,你去罢,听闻长安巷有家酒肆的酒酿得不错,你去看看。”

    “好,那徒儿便去了。”琤玙答应着,便出了门。

    冬至日的坊市间自然是热闹的,来往的小摊贩络绎不绝,面上皆洋溢着客气又热情的笑。天气虽阴冷,街上却暖融融的。

    琤玙便想起了小时候与琉璃一同爬墙溜出来玩,琉璃总能不动声色地敲诈自个的私房钱,全换了肉包子吹糖人填进了她的肚子。

    小丫头真当他这么好糊弄,不过是哄着她罢了。可是如今,他想再被她忽悠一回,却也再难得了。

    长安巷所在的地段很是僻静不好找,他平素也少出门,这一番找寻自然是费了不少功夫,等踏上细雨微湿的青石板路时,天色已然昏昏欲沉。

    大约谁都不会想到,骨家为北齐高氏培养暗卫,可是骨家历来所在地却不在北齐,而在吴兴郡,这样个清静无争的地界,最适合修身自持了。

    可是也抵不过一朝的颓败。

    独个走在幽长无人的巷子,鞋底在青石板路上踱出有节奏的声音,琤玙便有止不住的遐想。

    其实师父有些傻,他心中暗想,如今偌大的骨家只剩下了师父与他兄妹二人,为何还非要固守那什么遗训,天下这么大,走去哪里不能安身,为何偏要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任人驱遣,竭尽全力?

    可是再怎么多想,琉璃也已经离开骨家了。

    一路分神一路深入,鼻端却于不知不觉间缠绕上丝缕馥郁的酒香。这香气仿佛有蒸腾的琼浆玉液混淆其中,引得人情不自禁地深呼吸,沁人心脾。

    看来师父所言的酒肆便在不远处了。

    顺着香气的指引,琤玙却已在眼前勾勒着这间酒肆的模样。门前一定有一尊粗陶大瓮,里面盛着浅黄澄亮的米酒。画竹为窗,裁木为匾,一切都是古朴的。而那高悬的原木匾额上所书的正是这间酒肆的名字,铁画银钩,挥毫泼墨的二字。

    是……什么名字?

    呼之欲出的答案却恰巧梗在他心口,一时间竟如何都想不出来,他明明觉得这酒肆一定是与他脑海中的想象无二的,只是这名字却被抹去了一般干干净净一片茫然。

    酒姬。

    当两个挥毫的大字映入眼帘时,琤玙方才一直纠结的心终于在一瞬放松。

    原来,这间酒肆真的是与他想象的一致的。所以,难道他曾来过这里?

    这样莫名其妙的熟悉。

    看一眼门前盖得严实的粗陶大瓮,琤玙顿了一下,才抬腿跨过乌木门槛。

    屋内有些昏暗,最引人注意的是个小巧的红泥火炉,其上煮着的不知什么酒正冒着袅袅的白雾,平静的酒面已经泛起蟹眼小泡,满室的温的醇香,温暖了这一方天地。琤玙的注意力皆被此吸引,竟没瞧见色泽沉沉的乌木柜台后还立着个人。

    青衫的女子,黑漆如瀑的长发,双眸上覆着厚厚青绫,下巴尖削,一抹殷红唇线微勾。

    青绫下的视线转向正聚精会神研究冒泡醇酒的琤玙,薄唇不由得抿起个浅笑:果然还是来了。

    “客人若对这梅子酒感兴趣,不如坐下来与九姬好好对饮一杯。”

    清冷似水的声线响起时,倒惊了琤玙一跳,这才注意到乌木柜台后那抹青衫玲珑的身影,顿觉有些尴尬,这样一个大活人站在此处自己竟然没瞧见,真是失礼了。

    “方才只被这酒香吸引,竟未注意到姑娘,是在下失礼了。”琤玙忙拱手致歉道。

    九姬瞧着现下不过十三四岁的琤玙中规中矩地行礼,一脸稚嫩青涩却又少年老成的清秀模样,却联想到他原本样子的妖孽风华,风流倜傥,一时间竟也难能地恍惚了一瞬,这才又道:“不妨事,许是我家的酒酿得不错,才得了客人青睐罢。”

    “的确,姑娘家的酒只闻香气便引人垂涎。”琤玙笑道,没想到酒姬里这姑娘的模样虽清清淡淡,却令他有莫名的安心,忍不住地想亲近。

    “既如此,那公子便请坐罢,这酒煮得恰到火候,无人共饮倒是可惜了。”九姬抿起个浅笑,从乌木柜台下取出两个绘了灼灼木棉的细陶杯盏来。琤玙一见那艳红的花瓣,想到后山那已经凋谢的木棉花,一时间倒沉默了,便随着九姬一同在茵席对坐,斟了两盏温热的梅子酒。

    冬至天色最凉,朦胧的细雨一会儿便凝成了细密的雪粒,薄薄覆了青石板一层。屋内却热意腾腾,红泥火炉的叙微醺,映红少年白皙的脸。

    原来每一世,都有缘分牵扯不断,只要相见的人,便终能见到,时机不早不晚。

    总能把酒言欢。

    琉璃却在屋檐翻来覆去,心不静,动静也就小不了了,不时有瓦片翻腾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高孝瓘抿唇笑着道:“琉璃,不是说过你晚间不必非歇在屋顶上嘛,现下可是寒冬腊月,冻坏了怎么办。”

    “……”

    “你若是睡不着的话,不如来讲个故事听听?”

    琉璃听着屋内不时传出的清朗少年音,不由得也挽起个无声的笑,只是却还想着今日高孝瓘曾与她说,所谓暗卫,必然是要经历鲜血的洗礼,才能在险境当前岿然不动,面不改色。

    可她虽没见过鲜血迸溅,却也自问能在险境面前面不改色啊。

    而且高孝瓘还说,她是他唯一的暗卫。

    莫名地觉得肩上担子沉重,可又觉得莫名的心安。

    这心安掩盖了她对于未知命途的畏惧,源于她曾经不屑的那个少年所给予的信赖,仿佛师父与师兄这样的温暖的存在,让她觉得入了邺城以来所有的漂浮不定的心绪皆尘埃落定了。

    他说,只要彼此信任,心有灵犀,他一定要将她训练成北齐第一暗卫。

    这话正正合了琉璃心意,她虽不喜这条路,但是既然做了,就必然要做到极致。

    正想着,琉璃却突然发觉背上又一阵针刺的凉意,正如秋围时无二的视线密密麻麻地将她兜头笼罩,琉璃身子一僵,竟动不了了。

    高孝瓘见半晌琉璃也不搭一句话,以为她终于睡着了,便也吹熄了宫灯,桃花眼中依旧酿着笑意,安心睡去。

    全然不知屋檐上发生了什么刀剑无影的状况。

    “你究竟是何人?”琉璃立在屋檐一角,狭长的眸子满是冰冷肃杀,牢牢盯着对面那同样一身黑衣容貌平庸的男子,他的眼睛分明是浑浊无光的,琉璃却觉得此人绝不可小觑。

    因为他正是当日秋围时,混在人群中盯着自己的那人。

    见琉璃一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骨七浑浊的眼睛一转,冷哼道:“你家四公子的安慰交在你这般沉不住气的暗卫手中,真是打眼呐。”

    “你!”琉璃袖中的暗器早已蓄势待发,却被他的话压得难以出手。

    “我怎样,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说罢,你趁夜而来,究竟所为何事?!”那男子周身气势分明收敛得极好,琉璃却依旧觉得被压制得无法移身。

    骨七懒懒地一抬眼:“自然是要好好教导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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