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出行
只不过琉璃那点子小心思，聪颖如高孝瓘又怎么会瞧不出来，见她一幅尴尬的模样，高孝瓘又想捉弄她一番了。
然而想到琉璃的伤还未上药，索性也免了，便取过一旁被晾了许久的药瓶子，又感叹道：“燕州北地苦寒，只怕受伤生病皆是家常便饭了，这回要去，可得多带点伤药之类，以备不时之需了。“
琉璃闻言却抿唇笑道：”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公子这回难道不是诚心诚意想与边关将士们同甘共苦？这个也带那个也带，岂不是教人笑话了。“
高孝瓘却以眼神示意她把衣服解开。琉璃先是不肯的，然而接触到他干净澄澈毫无杂念的目光时，却还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他想得太坏了。
一咬牙，琉璃还是顺从地解开衣衫，露出半个肩头来。
高孝瓘的手指便沾了瓶子里黑糊糊的药膏，温温热热地贴在她的肩上，果真只是给她好好上药而已。
一时间密室里寂静无声。
待上好了药，琉璃将衣服重新系好后，高孝瓘却还记得她方才的话，笑着将那瓶药膏抛到她手中去：“谁说本公子带伤药是给自己备着的？”
“啊？那是……？”琉璃疑惑。
“当然是给你备着的了。”高孝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女孩子家家细皮嫩肉的，自然要好好养着了。”
……高孝瓘总说要将她培养成最好的暗卫，但是这厮平素也没把自己当暗卫看待过的罢……
密室这一番小风波暂且揭过，初夏时节，邺城早已笼罩在一片葱茏又深深浅浅的绿意中，而高孝瓘与琉璃却已经随着前往燕州的北齐军挥师离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高孝瓘穿铠甲的模样，坚硬的银白恰到好处地提升男儿气概，倒是显得他更加得丰神俊朗，耀眼到极致。
夹杂在浩浩汤汤气势磅礴的大军中，琉璃的心情也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仿佛自己距离昔日曾幻想过的刀口舔血的杀手生涯又近了一步。
见她素来冷冷清清的眉眼间都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些许的跃跃欲试，高孝瓘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便盛满了笑意。
有一件事情，琉璃却是一直不晓得的。
大军蜿蜒经由城西南时，琉璃却并未注意到，长迎客栈对面的胡同里，已经不声不响地开张了一家与吴兴郡长安巷无二的酒肆。
酒姬。
孟九姬依旧一身青衫青绫覆眸立在色泽沉沉的乌木柜台后头，宽大衣袖间探出一双白皙纤长的手，正捧着一盏竹叶青小口小口地啜着，对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浑不在意。
她只不过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竟会为了琤玙而将酒肆开在个全然陌生的
而琤玙却高高立在了屋檐上眺望着不断经由胡同口的肃杀军队，心情复杂。
前一晚上，他曾瞒着孟姑娘与琉璃，悄悄去见了高孝瓘，没想到高孝瓘却仿佛知晓自己一定会来找他一般，衣饰整齐地与他在漆黑的一角交谈了几句。
当是时，琤玙首先惦记的自然是琉璃那日的伤势。
“药用的都是我府里最好的，已经无大碍了。”高孝瓘抱着手臂靠在一片昏暗的假山后，“你放心罢。”
廊下灯笼错落有致地挂了一排，有细微朦胧的光线投射在他的侧颜，高挺的鼻梁与红润的唇若隐若现，实在是一幅教人妒忌的好相貌。
琉璃她……应当不会是个以貌取人的罢。
琤玙低头犹豫再三，才又开口道：“高公子，琉璃是不是把我们家的好多事都告知于你了？”
高孝瓘点点头：“不错，但你也不必担心什么——她既然如此信任于我，我又怎么好教她失望？”
“我不是担心什么，”琤玙却摇摇头，“琉璃看人并非不准，公子的德行如何琤玙还是信得过的，我所担心的其实是……”
“是什么？”高孝瓘追问道。
“公子，你觉得琉璃如何？”琤玙却突然转了话音，反问道。
“琉璃嘛……”高孝瓘听闻这个，脸上便带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笑意，“她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一开始我初见她时，还有些质疑这样瘦弱的小姑娘，还冷冰冰的，怎么能给我来做暗卫呢？可是慢慢相处下来，我却发觉她其实才是心思最细腻，心肠又最好的那一个。”
“有件事情你不晓得，”高孝瓘又仿佛想起了什么，笑着回忆道，“她刚来我身边不久，我并没有全然信任她时，陛下率我们去围场秋围。我与几个少年皆年少气盛，却不小心惹到一头受伤愤怒的棕熊，当时我三哥还受伤昏迷，场面十分危急的时刻，我却没想到琉璃会急中生智率先察觉我们面临的危险，竟跟随着禁军前来救援，一箭便射中那只棕熊的眼睛，为救援抢得了先机。“
”那个时候，她从马背上微微倾身询问我是否受伤，虽然依旧是那幅冷冷清清的模样，我却觉得从此便信了她。”
听着高孝瓘娓娓道来，琤玙心中却有些复杂。
他从来没想过从来都波澜不惊，对于当暗卫一职毫无兴趣的琉璃竟然也会如此用心地去对待一个人，护佑一个人，在乎一个人。
而高孝瓘话里话外字里行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种淡淡情意，他又如何听不出来？
只怕自己的担心终究会成了现实！
但是这件事，他也无力阻止，然而想到琉璃身上还深深潜伏的烈毒与背负的责任与族训，只能不识趣地打断了高孝瓘：“公子，其实我今日来，只有两件事情拜托你。”
“何事？”高孝瓘这才正色道。
“第一件事，”琤玙深吸一口气，“虽说琉璃是你的暗卫，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燕地苦寒，还请公子多照顾一二。”
“这是自然，不劳多费心。”高孝瓘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便是请公子替我监督琉璃，不要做下……违背了族训与暗卫职责之事。”他犹豫了一下，委婉地道，“否则我想师父地下有知，也会不得安宁的。”
这样说，高孝瓘应当能理解的罢？
果然高孝瓘闻言沉默了些许，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那日琉璃如此犹豫，怕也是为此罢……”
“什么？”琤玙没有听清。
高孝瓘却不再说了：“没什么，我晓得了，会监督好她的。”
琤玙：“……”说的这样轻巧，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话已至此，琤玙也不再好多言，望一望天色已经渐明，便一抱拳道：“那我告辞了，请公子待我转告琉璃师妹，我当日许下的诺言，依旧生效。”
说完也不待高孝瓘回话，便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了重重的楼宇间。
徒留个好奇心被勾起的高孝瓘默默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到底是什么诺言啊什么诺言啊，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的罢！
那晚他二人的谈话，也不知高孝瓘有没有告诉琉璃。站在酒姬的屋檐上，琤玙心中默默地想，不管他告诉不告诉，自己将很久见不到琉璃便是事实了。
从高处瞧来，列队在屋檐下一排排经过的将士们都是一样的，实在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琉璃来。琤玙却犹不死心，依旧睁大了双眼挨个看过去。
没瞧见琉璃，却见一张俊逸的脸在经过自己时抬起，露出一抹浅浅笑意。
是高孝瓘。
那么他旁边的，便一定是琉璃了。琤玙激动起来，这样一瞧，便真的瞧见了琉璃有些冷峻的侧脸。
琉璃此时也注意到了高孝瓘抬起头不知在瞧什么，便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随即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竟然是师兄！？
两人目光对视良久，琤玙才释然一笑，以口型轻轻告诉她：“保重。”
琉璃郑重点头，目光错开，尘土飞扬迷了眼。
下一次再相见时，便不知会轮回过多少个夏天。
一直到再也看不见琉璃与高孝瓘的身影，琤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怏怏地回了酒姬。
他有些蔫的身影跨进门时，孟九姬敲饮完一盏竹叶青。
“送走琉璃了？”她随口问着，又从柜台下寻出个与自己手中的杯盏成套的细陶小盏来，乌黑的底色，淡黄的边缘，一朵兰花跃动其上，朴拙中却透出几分可爱。
满满斟上两盏酒，孟九姬将其中一盏推到琤玙手边。
“嗯，燕地那样苦寒，我还是有些担心她。”琤玙叹道，“她一个女孩子家家，一双手本该拿针捏线，弹琴抚筝，也不知当初为何就教她学了武，还背负了这样沉重的责任……”
“早知如此，当初考核时我就该拼了全力不输给她才是。”他垂了眼睑，“却劳得她今日要这样受罪。”
孟九姬闻言却抿唇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琤玙一怔，一时间竟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还是九姬先道：“女子并非为闺阁而生，一双手虽不若男子有力，却也能做许多事情的。你若不信，便跟我来后院罢。”
说完，她便放下手中杯盏，一挥衣袖翩然转入了后院。
琤玙愣了愣，才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