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一天又一天,夙颜已不记得她在这练功房内呆了多久。
她不知道那些动辄闭关数千年的人是怎么做到的。她想,若是让她一个人呆上几百年,她便也就疯了。
她睁开眼,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闭上又挣开,来来回回好几次,她才终于勉强适应了这久违的光明。抬头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窗台上的那只盒子,三个木头人躺在里面,身上已积了一层灰,夙颜伸手抹去,那木头经年累月,也已陈旧了。
夙颜想,若是她身上没有那一层灵力护着,是不是也和这木头人一样,浑身都裹上一层灰。
估摸了一下自身修为,夙颜觉得,差不多了。
门外的禁制是当初流寂下的,她闭关前曾试过将其撤去,很显然,有螳臂挡车之嫌。如今却很轻松,不费吹灰之力。
夙颜心下大骇,我的乖乖,这么厉害,我该是闭了多久的关啊!
完了,夙颜欲哭无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没有变老?声音有没有变粗?会不会一出去就谁都不认识了?夙笑和司嘉呢?会不会就嫌弃她了?常亦楠呢?有没有乖乖在沧阑宫等她?哥哥呢?有没有将她的嘱咐放在心上?哎哟!我的果园!
夙颜泪奔,推开窗户便翻了出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声鸟叫都没有,模样却是半分未变。鼻尖的空气清新淡雅,熟悉而陌生。脚下依旧是她最爱的青石板路,佛影树长高了,枝繁叶茂,映在地上的影子像一尊弥勒佛。远处迎春花开了大片,衬得整个院子都明亮了几分。
一别经年,夙颜竟有些不敢走出去。她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钏,一道醇厚的灵力注进去。她倒挂在佛影树上,只等流寂寻过来。
阳光晒在脸上,暖洋洋的。
夙颜刚挂好,流寂便来了。一身雪白的长袍,随着他行走的动作反射出淡淡的荧白的光。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眸光深处藏着惊喜。
夙颜打量着他,这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把他逼急。那份从容淡定,谁也学不来。
夙颜看得有些呆了,倏地想起了什么,双手急忙捂住脸。
流寂看她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只手将她从树上抱下来,说:“你撤了禁制的时候,我便知道你出来了。”
所以我就过来了。
夙颜呜呜摇头,她关心的可不是他为何来得这么快,而是……她还没看看自己是否蓬头垢面不堪入目呢,怎么就能这样见人?她美丽大方的形象,不可毁,不可毁!
“怎么,许久未见,都不认识我了?”流寂打趣。
夙颜手指张开一条缝,露出个眼珠子看他:“你看我,还算正常吧?”
“勉强算吧。”
“勉强?!”夙颜受到了惊吓。果然,她美丽大方的形象……
流寂又说:“看起来挺正常,若是非要说个不正常的,大概就是你的脑子了。”
“真的?!”夙颜大喜,脑子正不正常没关系,只要看起来漂亮就行!夙颜一乐,两只手都放开了,唤声哥哥便扑到流寂怀里,“哥哥我好想你……”
“我知道。”流寂笑道,伸手抱住她,复而拍拍她的背。夙颜小猫一样将头埋在他怀里,只一眼,他的手便止不住地颤抖。夙颜一直不做声,渐渐的,他觉着不对,一看,夙颜一张小脸都被眼泪浸湿了。
他又心疼又觉得无奈:“都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夙颜带呆愣愣,什么动作都没了,脑中只回荡着方才流寂的话,一遍又一遍。迎面而来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多大?”
流寂轻咳两声:“说错了,就在前天,你已经满了七十一。”流寂作势摸摸她的头,“高兴吗?你又长大了一岁。”
夙颜泪流满面,她就闭个关,怎么就从青葱年华过渡到了迟暮之年了呢?
流寂安慰她:“颜儿,要知道,在神界,七十岁绝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年纪,这说明你真的很年轻。”
夙颜:“……”她竟无言以对。
但她还是惊讶,她这一闭关,居然就过去了六十年。
六十年,不多不少,足够一个凡人挥霍他的一生了。夙颜虽是神,却也深觉时间弥足珍贵,尤其是对她自己。但六十年换流寂一个安心,换她与常亦楠的婚礼,她是很愿意的。
但现在有最严肃的一个问题!
流寂看她,本着一份哥哥疼妹妹的心,大概她在头上顶一团稻草,他都会说你这发型格外独树一帜,让人分外耳目一新,完美得很。可夙颜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流寂,而是六界众生,形象问题,一直是她极为关注的。所以,两人一番愉快的交谈后,夙颜果断翻了块镜子出来。
镜中人眉若细柳,眼若星辰,口含朱丹,面色七分白皙三分红润,身子婀娜窈窕,竟是比之前还要美上三分。
夙颜兴奋得失手摔碎了镜子。
流寂只淡定地将她拉到一边,提醒她别踩到碎片。
夙颜闭关,是有两个目的的。吃过饭,她便极开心地朝另一个目的奔去了。
因赶得急,夙颜便驾了朵祥云,轻飘飘地朝沧阑宫飞去。
沧阑宫一如往昔,连守门的侍卫都没有换。夙颜不想走门,小手一挥便直接从天上飞了进去。
守门侍卫见有人硬闯沧阑宫,当下便勃然大怒。太过分了!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N人敢如此嚣张!可当他们拔出长矛抬头一看,正看见夙颜那朵祥云以及祥云前边挂着的一串迎春花时,这心里的想法就变了。
夙颜上神回来了!啊!夙颜上神这修为,用千里眼也看不透啊!啊!上神就是上神,走路都这么潇洒有格调!啊!夙颜上神更漂亮了!啊!殿下终于不用独守空闺睹物思人了!
啊啊啊啊!!!
喏大的沧阑宫,瞬间一阵鸡飞狗跳。
来到泗水殿,夙颜熟门熟路地摸进去。书房,没人,卧房,也没人。就在夙颜考虑要不要去茅房找找时,一只手臂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几个瞬间便挤进屋内。身后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夙颜正纳闷常亦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神出鬼没了,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夙颜后背狠狠撞在房门上,门框抖了三抖。火热的双唇夹杂着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夙颜双手攀上他的肩,尽情回应着他。
直到夙颜再也不能呼吸,常亦楠才大发慈悲放开她。他抵着她的额头,喘着粗气,问:“终于舍得出来了?”
夙颜摇摇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夙颜的话没能说完,常亦楠再次重重地封住她的唇。
六十个春秋,两万多个日夜,这其中的刻骨相思,又岂是一个吻便可以化解得了的。
常亦楠吮着夙颜的舌尖,大手不自主地在她腰上摩挲,一路往上,直至胸前。他的吻渐渐下滑,落在她下巴上,脖颈,锁骨。夙颜浑身发软,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世界几欲沦陷,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忽然,他灼热的气息远去,新鲜空气涌过来,夙颜一个激灵,攀着他的肩站好。
常亦楠顿了顿,薄唇也离开她的身体,几个深呼吸后双手绕过她的腰,替她系好腰带。
夙颜脸红了个底朝天,羞愧啊羞愧,差点就成失足少女了不是?
常亦楠依旧将她抵在门上,只身子稍稍离远了一点。他爱怜地吻着她酡红的脸颊,问:“这么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说什么?夙颜想了想,认真道:“你这门该换了,至少得修上一修。”说着,她用手肘轻轻撞了下,门十分应景地晃了晃,顺带发出点沉重的杂音。
常亦楠黑了一张脸。
六十年不见,她就这样打趣两句就好了?那自己整日扳着手指算日子又算什么?
好在夙颜的脑子并不像流寂说的那样不正常,至少她知道拔了老虎的胡须以后得给颗糖吃。她双手捧着他的脸,深情款款:“亦楠,我想死你了。”
常亦楠笑了:“真幸运,你不是想我死了。”
夙颜:“……”
小气鬼,这也要报复我!
“好了,丫头。”常亦楠亲亲她,“不闹了好不好?”他抱起她,朝床榻走去,“我很困,你陪我睡一觉。”
夙颜看着那张大床,脑中止不住地回想着刚才的画面。
哎哟,羞死人了!
常亦楠将她放到床上,替她脱去鞋袜,想想又脱了外衣,这才满意地躺到她旁边。手一搂,她便毫无反抗地滚进了他怀里。察觉到夙颜身子有些僵硬,他有些好笑:“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
夙颜撇嘴,谁担心有事了,是他自己停下的好不好……想完又大骇,夙颜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知羞……
她在难为情,常亦楠却又继续说,带着几分玩笑几分认真:“这件事,至少得等到我们成亲,不然流寂恐怕真得禁你的足了。”
“你还怕我哥哥?”
“不怕。”闭着眼,他的声音格外清晰,“我只是不想再等一个六十年。丫头,我已经等得够久了,再也等不起了。”
夙颜听着,尽是辛酸。
那个选择让他等了六十年的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