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夙颜扶着流寂的手站定,全场寂静,除了断剑残片在地上弹跳的几声。不大,却传遍了四方。
南极长生大帝的侄女冷着脸,没有半点杀人未遂的慌乱,俯视躺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女子。半晌,她低低一笑,抬头环视一周,视线最终落在流寂身上:“手滑。”
四周不停有人倒吸冷气。
很快有人上去将那女神仙扶起来,带了下去。流寂看也未看那害人的女子一眼,只检查了下夙颜的手腕,漫不经心道:“既然手滑,那就在诛仙台吊上七日,看看能否滑下去吧。”说完,带着夙颜走了。
刚有几分声音的人群,瞬间又寂静下去。
诛仙台。
所谓吊上七日,便是在诛仙台四周打上禁制,悬空的一边搭一根棍子,受罚的人封去修为,不借助任何外力吊在上面。若能坚持七天,这罚便算是过去了,若坚持不下去,便只能掉下去,毁去一身修为,甚至伤及仙根,永世不能重回神界。
那侄女这次,在天帝与紫烨神君面前杀人,被判了这样的刑法,也不算过分。只她这一辈子,多半算是毁了。
那侄女站在擂台上,脸色煞白,对着流寂大吼: “她不过一介平民,冒犯了我,我给些教训而已,神君何苦惩罚至此!”
“自视甚高啊。”夙颜站住,转身,悠悠道,“你在我眼里,也不过一介平民,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冒犯我哥哥?!”
女子不甘心,拼着上前几步,被两名侍卫拦住。天帝不紧不慢地晃过去,一派慵懒闲散。他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侄女竟颤巍巍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夙颜没再看他们,转了转脖子。她有些累了,需要回去睡一觉。
醒来时,夙笑守在身边。
夙颜说:“我今日没看见连朝歌,你与他出去了?”
夙笑脸色微红,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又说:“听神君说,紫晔神女的册立大典,在十日之后。”
“册立大典?”夙颜惊讶,转瞬却才想明白,那南极长生大帝的侄女做了这样的事,定是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本来,她与她是还有一战的。
“本来按规矩,是该先过雷劫再行册立大典的。但今日被人一闹,神君和天帝需要表个立场,安定人心。”
夙颜点头,表示懂了。
她看了眼天色,月亮正当空,天上繁星密布,是半夜了。她觉得有些闷,起身下床去开窗户。
“饿吗?”夙笑问她。
“不饿。”夙颜说,“可能今天打了一架,比较激动。”她随手翻了两个果子出来,扔给夙笑一个,问:“对了,今天的事怎么样了?”
“我没过去,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她被带走了,明日开始行刑。”
“艾萋呢?”
夙笑摇了摇头:“不知道。”
夙颜啃完果子,洗净手,擦干,像只蝴蝶一样往床上一扑,两下便缩进被窝里。夙笑也脱了鞋,在她身边躺下。
“笑笑!”夙颜大叫一声。
夙笑差点吓着,问:“怎么了?”
“大半夜你怎么在我房里守着我,司嘉呢?”
夙笑松了口气:“神君怕你累了一天有事,让我看着点。司嘉在我房里,睡了……”她淡淡地说着,越来越觉得夙颜眼睛在发亮,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她不动声色往外边移了移:“你怎么了?”
夙颜啊呜一声扑过去抱住她,声泪俱下:“呜呜,笑笑你终于肯对我多说点话了,我好感动……”
夙笑:“……”
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落在门槛上,渐渐移进来。夙笑身子未动,手里却已握了三根长针。
齐腰黑发甩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门被关上,司嘉转过身,揉了揉眼睛。
夙颜夙笑松了口气。
“我在笑笑屋子里都听见你们讲话的声音了。大晚上的,不知道这样扰民吗?”司嘉一边抱怨,一边麻利地脱鞋脱衣服,一股脑钻进被窝。她刚从外面进来,沾了一身的夜寒,手都是冰冷的,却执着于在夙颜和夙笑的腰上取暖。
夙颜隔着夙笑踢她一脚:“你个小没良心的!”
司嘉笑嘻嘻的,瞌睡全跑了:“我是没良心,但本姑娘现在有偶像了,就算是为了我偶像也要找点良心啊!”
夙颜摸她的额头:“司嘉,你烧坏脑子了?”
司嘉拍开她的手:“你知道今天外面都传着一句什么话吗?”她神秘一笑,声音压低极低极粗,细一听有些像天帝,“代寡人向南极长生大帝的家教问好。”
司嘉说完,大笑不止,又道:“天帝声音不小,周围好些人都听到了。你们是没有看到,那叶蓓的脸色有多难看!我早就觉得天帝是人才,没想到这么毒舌,我越来越佩服他了!”
夙颜这才知道,那女子叫叶蓓。她一头黑线,这有什么好佩服的,感情这毒舌没落在她身上。转念又想到白日她连退数步的样子,原来是听了这样的话。
“不过她好歹是南极长生大帝的侄女,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过了?”
“这有什么,神君下的令,谁敢违抗!那叶蓓想当众杀人是事实,就算南极长生大帝在此,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讳说点什么!”司嘉义正辞严,“再说,不过一个侄女,还是与常亦驷纠缠不清的侄女,谁会管那么多?”
“谁?”夙颜是真的被吓到了,“你刚才说谁?”
“常亦驷啊!”
夙颜无力抚额,神魔两界这滩浑水,果然浑得很有水平。
――――
蒙面人一把大火,算是将风湖山谷烧了个七七八八。姣池魔鈅王连夜遣回伊红教,身后只跟了两名贴身侍卫。
祭趹殿是为祭奠郝连趹而设,正门上方牌匾处终年挂着白绫,外院廊柱上也有白绫,但殿内却是一片鲜红之色,魅惑而诡异。
姣池与魔鈅王分坐在两端下首,等伊红美蓝。
一盏茶见了底,伊红美蓝才拖着长长的裙摆,姗姗来迟。若按伊红教内身份,姣池这个护法自是该向伊红美蓝行礼的。姣池也不避讳,当下便起身,盈盈行了一礼。倒是魔鈅王始终端坐着,并未表态。
伊红美蓝也不介意,毕竟是魔族万年魔王,一身傲气轻易折不得的。她携了一杯醇酒,施施然躺在垂帘后面。
她闭着眼饮了口酒,这才开口:“听闻,你们将那夙颜抓去,又给她逃掉了?”
“教主说笑!”姣池说,“夙颜不成气候,属下担心的,是那神出鬼没的蒙面男子!”
“哦?”姣池故作惊讶,风眸扫了眼脸色阴沉的魔鈅王,随即又淡然,“这人本座倒也听说过,他轻易便伤了你父亲,还一把火烧了你的风湖山?”
姣池咬牙,脸色不太好看。
那厢伊红美蓝也好一阵未曾开口,大殿一时只剩她悠悠倒酒的哗啦声,带着些许浑然天成的威压,直直刺透心脏。许久之后,姣池才再度开口:“夙颜逃走,并不是什么大事,原本抓她,就不存在以她作威胁的目的。属下需要的,只是一个离间常亦楠和夙颜的契机。可现在……”
“你想杀常亦楠?”慕地,伊红美蓝的声音插进来。
她只淡淡地说,但莫名就有冰冷刺骨的感觉,一点一点从垂帘内渗出来。 姣池不知为何,背上就布满了冷汗。
她这才想起,伊红美蓝从最开始,便是要杀常亦楠的。
她犹豫着,半天答不出一句话。还是魔鈅王拂了拂衣袖,道:“常亦楠弃我池儿于不顾,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当杀之而后快!伊红教主这样说话,莫非是绝了杀常亦楠的念头?!”
伊红美蓝只笑着,并不答话。
魔鈅王看她片刻,倏地起身,怒道:“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本王告辞!”
魔鈅王广袖一挥,拉着姣池便往外走,大有与伊红教老死不相往来之势。姣池心神一凛,眼瞳慕地变得血红,十指上乌黑的指甲疯狂变长。她手一转,魔鈅王抓她的手上留下四条鲜红的血痕。
魔鈅王神色一怔,这才想起,姣池是入了魔的。方才不知哪句话哪个动作,将她潜藏在这平和外表下的魔性给激了出来。
魔鈅王皱着眉,迅速出手,几招之内将姣池制服。一道灵力从她眉间点入,姣池怔了怔,眼眸渐渐变得涣散,片刻便摇摇欲坠,被魔鈅王接住。
魔鈅王挥手招来了人,将姣池带下去好生照看着。
伊红美蓝咯咯笑着,如葱似的十指轻轻拨开垂帘,留下一串清脆叮咚空空作响。
她蒙着面纱,双眼如要勾了魂,莲足轻点,一步一步往外边走。魔鈅王负了手,面无表情地看她走过来。
“魔鈅王。”伊红美蓝轻笑着,红唇微启,“所谓聪明人,自当看得清形势。天生媚骨者,自有她的用处,不管是三万年前,还是今天。”她眸光扫过他锁骨的末端,声音妖媚如蛇,“你说,对吗?”
魔鈅王眼里倏地闪过一道光。他静默片刻,转身走了。
姣池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魔鈅王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
抬手,明亮的阳光洒下来,将她十个指甲照得发亮。
一切,都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