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秀女入宫
自顺治十年入宫以来，玄烨都已经两岁了。三年循环一过，又一届秀女入朝，充裕后庭，繁衍宗室。
我旷然立于城楼一角，清朗的天边，朵朵洁云镶嵌，与我那日初次入宫时，云诡波谲截然不同。今日天高云淡，任飞雁展翅，是吉祥的好兆头。
井然有序的排车，鱼贯衔尾而行，一下子晃入我的眼。捡妆得当的秀女在太监的指示下，落了骡车，整整齐齐地散开，亭亭立于自己乘坐的骡车或雇车的车胎旁。
户部司官迅速维持秩序，她们还算安分守己，各个都严谨缄默，无一做出不符之事。
倏尔我想起我初入宫的时候，我紧张的手心直冒湿汗，完全被紫禁城的庄严肃穆，气势恢宏给震慑住了。当进入帝王红的宫门，更别说我看到这到处都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错落有致的建筑群之后的瞠目结舌。
突然打了个寒颤，小声地咳嗽了一声，气息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恣意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畔，声音若有似无，“清儿，本宫是否很狼狈，以为能坐上凤位，没想新人捷足先登，而今又是选秀的日子，相比较她们，本宫老了，皇上的心早已经从本宫身上飞走了。”
清儿心猛地一跳，恍惚着碎步上前，对着我虔诚地摇了摇头，又见我发髻与眉眼交界处渗出了一层缜密的汗，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说得过分些——面若死灰。
我摆了摆手，答案早已在心中，而且事实不是也已经呈现在眼前，一拨一拨温婉可人，即将服侍尊贵之躯。
“康妃娘娘，起风了，回吧。”清儿望着纤瘦的背影，有了一丝不安跟撕扯的心疼，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提醒道，我才回神，淡淡一笑，拉过柔缓波纹裙角，顺着乳白色长阶而下，无视了她的错愕。
风里带了些许花的清新幽香，春天来的还真是快。
吴良辅带领她们进入神武门，立于首前，慷慨基调，“三年一次的选秀，为的就是扩充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你们都是血统纯正的满族八旗贵族，应该庆幸有这等殊荣。呆会儿听从内务府的统一安排，接受甄别，不得有误。”
“是。”秀女们齐声顺应。
正当这严肃的气氛浓重时，只听得不远处响起个嚣张跋扈的声音，我微微蹙眉去探究竟，不知是何人不自矜持。
吴良辅惊吓的到了她的面前，诚惶诚恐着，“珧奭小主，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攒花结长穗宫绦，绿雪含芳簪的女子毫不规矩的仰坐在骡车之中，命令着宫娥给她敲着双腿，满口喝道，“我要见皇上！”
“珧奭小主，过会儿便能够见着皇上了。”众人见吴良辅对他客客气气，自知她身份的高贵，只能对她的趾高气扬，有怨不得吐。
“你是怎么办事的，不知道我们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吗？”她扬脸，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她周围同届的秀女们，声音更是大胆。她身侧的女子脸色微变，拉了拉她的裙袖，颤巍巍道，“珧奭，不得无礼。”转而又跟吴良辅赔不是，“族妹自幼骄纵惯了，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宫中的压抑气氛，她日后一定会循规蹈矩的，吴公公还请按章做事。”
吴良辅见到董鄂氏·乌云珠时，两眼都红了，否认道，“小主这厢折煞老奴了，的确是老奴欠缺考虑，二位主子往这边请。”吴良辅侧身的方向分明就是皇上的寝宫。
我见一向得理不饶人的吴良辅对那位女子还要恭恭敬敬，不免疑惑，加快了脚步。我欲出言询问，不料，人群里有一女声比我先出。
“吴公公，阿谀奉承也该有个度。”
茫茫人海里一女子跳进我的眼，看她年纪尚轻，一袭散花翠绿烟纱碧霞罗裙，裙幅褶褶，但着她身上少了贵气，倒有了种俏皮的耐人寻味。她如此胆大脱口，想来身份也非寻常秀女可比。
“你算什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皇上对我姐姐一见倾心么，将来肯定圣眷丰盛。”董鄂氏·珧奭细细的看了她一眼，便觉不足挂齿。
董鄂氏·乌云珠在旁笑道，也未出言制止。
我踱步而去，出口堵住了几人来势汹汹的话语，深呼了一口气，柔软地唤道，“吴公公，何事？”
“原来是康妃娘娘，咱家还以为是谁人好博爱呢！”吴良辅边说边用眼睛打量着我的脸，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我不舒服的避开了他的眼神，转而望向董鄂氏·珧奭。
清儿追上来欲出言帮我，却在我一个巴掌落在好事跋扈的董鄂氏·珧奭脸上而止了步子。
“你……”那人倏尔睁大了瞳孔，难以置信，仿佛是她产生了错觉。
吴良辅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像看怪物似得看着我。
我咳嗽了几下，还是硬了硬势气，“本宫在宫中的地位比你这初来乍到的还不知道是什么阶级的女人高多少，你知道吗？见到本宫不但不行礼跪拜，反而以下犯上，吴公公，你说，按照宫规，本宫应该如何处置？”我对着吴良辅笑得妩媚，简直比无病之人笑得还要自然。
吴良辅显得有些慌张，磕磕绊绊的解释，“咱家没有不敬之意，相信珧奭小主也不是故意顶撞康妃娘娘您的，您大人大量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我摆了摆手，不耐其烦，“行了，你不就是以为本宫生下三阿哥不受宠了，另寻她人倚靠，男人薄情，连个假男人也一样的薄情。”
他自惭形秽，一时之间反倒没有话语好拿来反驳。
那女子却当我是要与她争锋相对，指着我的鼻子，齿缝里传来二字令我耳犯聋，“贱人！”
语毕，空气中特别清脆响亮的一声，是手与脸的强烈磨擦。
扇她的不是我，而是她身侧的董鄂氏·乌云珠，只见她水眸一亮，面露沉着道，“族妹不懂规矩，还枉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族妹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众人都壮着胆子，随着我的视线探向她。精致的五官镶嵌在泛着珠光亮泽的脸蛋上，长发随风清扬，纤细窈窕，突兀有致的身形在阳光的光辉下，更显得丽质天成。眉一颤，心一紧，如此长相出众的女子，福临……会很喜欢她吧。
“你倒是有些机敏。”我温和一笑，扫了一眼泪盈于睫、可怜兮兮的董鄂氏·珧奭，“本宫罚你现在就离开紫禁城，趁本宫现在还不打算宫规处置你……赶紧……滚……”
我悻悻拂袖，不追究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倏尔，她便被我这严厉的词藻给呆住了，紧张的揪了揪眉毛，死性不改道，“你凭什么替皇上做主。”
“求康妃娘娘仁慈一回。”跪在地上的董鄂氏·乌云珠，确实艳得如花仙下凡，须臾我竟被她那一双水汪汪且无害的眼睛给蛊惑了去，有些不忍，唯是自己作奸犯科。
“强出头等同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让本宫宽恕她可以，但这世上没有白白捡来的便宜。”我笑得依旧纯碎，只是此时此刻，在外人眼里，却只当我是在耍心眼，玩弄权势。殊不知，在这死无葬身之地的后宫，我同她们一样，渺小的不敢正常呼吸，随意的做我自己。
“受康妃娘娘恩惠一事，乌云珠没齿难忘，他日出头，便是回报之时。”董鄂氏·乌云珠嘈切字眼砸在我的心头，响彻耳边。别有深意的撇了她一眼，出头之日？在后宫之中，她出头，代表了什么。
“罢了罢了……”我摆了摆手，嘴角似弯非弯，“愿她好自为之。”
说完，我便转身，由着清儿搀扶着我的手，缓缓向反方向走去。
一众仙衣锦绣的秀女目送我离开。
风中，我分明清晰的听见讥声，素闻康妃失宠，还敢这么嚣张，也不怕得罪，真当自己母以子贵，生了个皇三子就飘飘欲仙，要知道皇上可不只她儿子一个皇子。
我只讪讪一笑，你们就尽情嘲讽吧，至少我还给皇上生了皇子不是吗？保不齐他将来就是这紫禁城的主人！而你们之中嘲讽我的人之中，又有几个有幸为皇上诞麟儿的？
吴良辅回过神来，没同众人一起取笑，“后宫最不得做的一件事，就是在人后嚼舌头，小主们万万记住了。”
“吴公公，可以走了吗？”博尔济吉特氏·夙宁微挑眉端，睫毛如蝶翼般扑闪着，自然练就的粉渍脂痕更衬托她的肌嫩。
众人震惊之余，又了然她的身份，唯独几人不知。
董鄂氏·珧奭百般不爽，好在董鄂氏·乌云珠轻咳一声，阻止了她的话语，不然恐怕又要挑起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