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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冲动、潇洒地跑出家门,接下来呢?现在的她该往哪里去?

    深夜十一点,当骆允焰打开家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美丽而无措的小脸。

    刚才,坐在计程车上的欧阳琛琛想过很多地点,包括好友薇薇和乔乔的家,或者住饭店,可是到处绕了绕,最后她还是选择了这里──骆允焰的家。

    当初她还在公司时,曾去人事处调过他的资料,并偷偷将他的住址和电话抄下来,一直藏在包包里。

    他的家是她最想来的地方,她想看到他,想跟他在一起,她会离家出走也是因为他,她想要跟他证明,她真的很爱他,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甚至抛下家人的宠爱,就算得跟着他吃苦,她也不以为意。

    只是……这么晚了才唐突到来,她原本满腔热血,觉得自己愿意为他抛下一切的爱很伟大,他一定深受感动,但是一看到他错愕的脸色之后,她又变得心虚了。

    她发现自己的做法好像太一厢情愿也太幼稚了,她这么冲动,就算骆允焰收留她,也只是让爸爸对他的印象更差,一定更反对他们在一起。

    也难怪她的出现,让他的眉都皱在一起。

    可是能怎么办,人都来了,她已经没办法回头。她好害怕,怕他不收留她,到时候她怎么办?她无处可去。

    “我……我离家出走。”欧阳琛琛像只无辜的小鹿,张大一双水眸望着他,盼望他收留。“我现在无家可归了。”

    “什么?!”

    骆允焰不敢相信这个宝贝小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你在开玩笑吧,夜深了,赶快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我爸反对我们在一起,他不尊重我的意愿,也不在乎我的感受。”欧阳琛琛扁扁嘴。“我不回去了,我要独立生活。”

    “独立?”骆允焰瞄了她一眼。“凭你?”

    她以为独立真有这么容易吗?他都替她捏把冷汗。

    满怀希望的欧阳琛琛一接触到他锐利的目光,有些退缩,不自觉地低下头。

    “我可以……”她小小声地说。

    “傻瓜,你今年几岁?超龄才搞叛逆这一套?”骆允焰忍不住责备她。“再说你来找我做什么?想跟我同居?”

    他不能收留她。他很清楚,只要今晚收留了她,她就会一直跟着他不放,不会乖乖回家,也更难得到家人的谅解。况且以欧阳琛琛的个性和生活习惯,不要说独立,她现在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大小姐;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是现在的他能给她的,他也不想见她跟着他吃苦。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她回欧阳家,回到父母的身边。即使他必须见到她伤心失望的神情,即使他也很不好受。

    他怎么说话这么难听……欧阳琛琛又觉得眼睛热热的,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离家出走需要多大的勇气,他怎么就这样否定她,以为她只是在搞叛逆?

    “我……我想借住个几天……几天就好。”她低声嗫嚅。“我……我找到适合的房子就搬出去,我……我不会带给你麻烦的。”

    “你本身就是个大麻烦。”骆允焰垂下视线。“回去吧,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快点回家吧。”

    回家当欧阳家的宝贝大小姐,当父母的乖女儿,不要跟着他受苦、受伤……

    “只要让我借住个几天就好,就几天吧!”欧阳琛琛继续哀求。

    “对不起……我送你回去好了。”这么晚了,他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乱晃。

    知道他对她不是真的漠不关心,欧阳琛琛咬住下唇,才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不回去。”她的小脸上写满真挚。“真的,相信我,我也可以过一般人的生活,我和一般女孩子没什么不同,请你不要推开我,我不在意能不能享福,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她的快乐,就是跟他在一起。

    骆允焰摇头。他在意,他也想要留住她,想要跟她在一起,想要天天看到她,但是爱一个人是长长久久的事,不能让心爱的人安心无忧地生活,让她辛苦,那又算什么爱?

    他也喜欢她,他会追求她,但不是现在──

    等着他吧,再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一步步往上,走到他想要的位置,才能给她幸福的未来──如果到时候她还爱他的话。

    如果,到时候她已爱上了别人,他也会默默承受,承受自己的选择。既然希望她得到幸福,应该为她着想,不是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强将她锁在自己身边,让她跟着自己吃苦,还让她跟家人闹脾气。这种好似诱拐人家女儿的行径,他做不出来。

    “现在的我没办法谈感情,只能努力追求事业。很抱歉辜负了你,但……你走吧,我明天还有个重要的会议要开,我得去休息,再见。”

    为了让她死心,为了别让自己心软,骆允焰不得已地关上大门。

    眼睁睁看着骆家大门无情地在眼前阖上,欧阳琛琛的眼泪就这样泛流下来。

    她只是喜欢上一个人而已,为什么这么难?

    父亲反对她,骆允焰不理她,她就这么讨人厌吗?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折,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原本让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的宝贝,转眼间变成了小可怜。

    她哭得失去力气,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用力捂住嘴唇,才不至于大哭出声。

    她真的这么没用,真的这么无能,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是吗?

    “汪汪──”

    人在倒楣的时候,连路上的狗都欺负她,对她狂吠。

    天气好冷,连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的她现在终于感觉到冷意。

    这种冷,还是打从心底窜上来的心寒。

    欧阳琛琛又落下更多的眼泪,觉得自己好凄惨,活到这么大,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连谈恋爱都失败。

    哭了好半晌,她终于站起来,腿有些酸麻,视线也被眼泪模糊了,她摇椅晃地往前离开骆家。

    别哭……她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告诉自己要坚强。

    没有人相信她,只有她相信自己,她会做给大家看,她欧阳琛琛不只是个无能的公主,她可以独立生活,她做得到。

    “我会做到的,我会……我一定会……”她的声音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她离开骆家大门口的下一秒钟,身后的门悄悄地打开了。

    骆允焰一直藏身在门后,注意门外的欧阳琛琛。

    当他听见她逐渐离去的脚步声,立刻开门,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她在哭,边哭边喃喃自语。

    多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把她留下来,不管她将来会不会后悔,不管她父亲会有多反对,不管她是否会与家人决裂,他什么都不想答了

    但是他压下了自己的冲动,因为冲动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

    此刻的他只能催眠自己,这都是为了她好……

    对了,她怎么不叫计程车?外面这么冷,她只穿着单薄的毛衣,这样够吗?

    见她冷得有点发抖,好几次,他想追上去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她。

    只是他不能。他的温柔对她而言才是真正的残忍,他只能远远地走在她身后,确认她平安地回家。

    这段漆黑而漫长的距离,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时间已经晚了,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车道上的车也少了,但车速远比平常要快上许多。

    欧阳琛琛兀自深陷在悲伤的思绪中,没注意自己已逐渐靠近车道。跟在身后的骆允焰看得心惊胆跳,终于禁不住想上前拉住她。

    这时候,一辆蛇行的汽车忽然以极快的速度窜出来,带着可怕的声响,直直朝她冲了过去──

    “我一定可以做到……啊──”

    沉思中的欧阳琛柝头,但已闪避不及,整个人就这样被撞飞出去。

    眼看着欧阳琛琛像是一只破碎的娃娃,跌落在暗夜的车道边,车头灯照过柏油路上漫流的腥红色血迹,沭目惊心。

    那辆闯祸的汽车却没有停下来查看,反而加速逃逸。

    深沉的夜色里,车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骆允焰目睹了一切,心神俱裂的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

    谁也没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欧阳琛琛,在芳华正盛的十九岁,竟然以那样戏剧的方式走完人生的旅程。

    寒冷的深夜里,一个酒驾的年轻酗子,一辆蛇行的轿车,就这样断绝了一缕芳魂。

    那不是骆允焰在作梦,而是事实。他清清楚楚看到她被撞飞,看到路人惊愕地打电话求救,看到警车和救护车急驶而来,他才惊醒过来,火速上前跟医护人员表明身分,跟着上了救护车。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欧阳琛琛被推进手术室,而艳红的“手术中”灯亮着,极度刺眼。

    他浑身冰冷地守在外头,脑袋无法运转,仿佛受到沉重的敲击。

    而后欧阳家的人赶到,他被当成了不相干的人驱离,从此以后,欧阳琛琛便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一切虽然是五年前的事,但骆允焰依然记得清楚。

    听说欧阳丹豪受不了这个打击而病倒,将集团事务交给两个儿子后,这几年来已鲜少露面。

    欧阳家的人对此事也很低调,没有传出葬礼于何时、何地举行。关于欧阳家的宝贝公主的消息,完全被封锁。

    五年了,距离事情的发生,整整过了五年的时间。

    站在出事地点的骆允焰还有些难以置信。

    五年来,他家外面的这条路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多添了一栋大楼而已。

    想起来,那些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他还记得那天她站在他家门外,含泪的祈求眼眸,记得她到底有多执着。她想要跟他在一起,甚至不惜跟父亲翻脸,离开温暖的家,她都要跟他在一起。

    她是那么地诚挚,那么地真。

    后悔几乎逼疯了骆允焰。当初为什么他要那么固执?为什么不答应她?

    如果她过不惯平凡生活,如果她后悔爱上他,尝到苦头之后,就会乖乖回家,不过是少女芳心受一点伤,在家人的爱护下,她应该很快便恢复过去的活力,也不会有这样的憾事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那么固执?为什么总以为来日方长,所以不在意?为什么总要等到失去以后,再来后悔?

    欧阳琛琛说:人生不会落幕,除非死亡。

    她就是用这种方式告诉他,她对他的情有多深吗?

    仿佛承受不了了似的,骆允焰掩住自己的脸,眼泪在掌间悄悄流下。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无法释怀,是他害死了她。

    在她刚离开的那几个月里,他几乎夜不成眠,只得依赖安眠药才能入睡。

    他的心充满了罪恶与愧疚,对她,也是对欧阳家。

    听说欧阳丹豪最喜欢女儿送他奶酥面包,因为那也是女儿的最爱。

    骆允焰拎着刚出炉、香气四溢的奶酥面包,在出事现场吊祭完欧阳琛梵,他回到停在不远处的车里,将车子驶向欧阳家。

    他想,也许欧阳琛琛的芳魂会回到家里,毕竟这是她成长的地方。因此每到这一天,他会来到这里,带着她生前最爱的奶酥面包,下车走到欧阳家大门口,让奶酥面包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他想她会开心吧?

    这是你最喜欢的奶酥面包,琛琛……

    他总会默默站上几十分钟,直到腿酸了、麻了,没有知觉了,他才轻叹一口气,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骆允焰的车子离开之后,欧阳家的厚重铁门随即也打开。

    欧阳丹豪就站在门内,神情冷酷地看着车子驶离。

    “老蒋,以后这家伙再来,直接开门将他轰走,不用客气。”他交代。

    人都不在了才来吊唁,有什么意义?

    听说他在每年的今天都会出现,那又怎样?想表现他的深情?还是期待人死可以复生?

    “是,我知道。”看门的老蒋遵照指令。

    而后,欧阳家的铁门再度关上,恢复平静──

    ***

    骆允焰正想在车上好好休息一下,可一上车,放在车里的手机就响个不停。

    那是公事用的手机,平常他会带在身边,不管人在哪个国家,或者时间有多晚,他都将公事摆在最前面,随传随到,只有这一天例外。

    现在,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才戴上蓝芽耳机,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噼哩啪拉的鬼叫声──

    “我的骆大爷,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消失在地球上了~~天啊,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

    “儒生,请将你肚子里的废话全部吞进去,给我说重点。”骆允焰低声警告。

    明明名字就叫儒生,个性为什么名不符实,这么聒噪多话?要不是看在他工作能力不错,又是公司的开朝元老,他早就把他踢得老远去了。

    林儒生只好乖乖噤口,只说重点。

    “嘉祥很龟毛,事情都已经谈定了,早上又一直来电说我们的价格太高,想当面跟你谈。我们家美丽的小总机联络不到你,已经快被烦死了;联达说我们的网页还需要加上一些东西,还有,华仙饭店的促销方案已经完成了,就等你回来签收。”林儒生一口气报告完毕。

    “嘉祥的事,我待会儿会回电。联达的问题,你应该找工程部的小猪,而不是找我。”他没那么万能。“我现在就回公司,华仙的促销方案我待会儿给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林儒生一听问题解决了,声音总算轻快起来。“嗯,还有个好消息,这回我们规划的义卖活动又多了家赞助厂商,还说可以提供一些义工帮忙。”

    果然,只要能找到他们家总监,什么事都可以迎刀而解。

    五年前,欧阳琛琛发生意外之后,骆允焰受到极度的打击,辞去“海鸥集团”的工作。

    他的状况让父亲骆大福非常忧心,他自己也知道继续萎靡不振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好友宋志成找他创业,他便答应了。

    “智群行销顾问公司”于焉诞生。

    这是一家行销企划公司,服务内容包括网站架设、行销活动规划、中英文型录制作、国内外市场调查等。

    宋志成的父亲是知名饭店的董事长,母亲则是保险业的高阶主管,他们拥有的广大人脉,对他们的创业之路很有帮助。

    在努力和勤奋之下,“智群”慢慢地做出口碑,目前已经拥有稳定的客户群,而骆允焰和宋志成也晋升为老板,收入也逐年增加,早已超过一般的上班族。

    他们有鉴于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的概念,每年都会协助规划义卖活动,分文不裙出钱出力,目的便是回绩社会。没想到此举获得不少好评,让更多企业愿意将案子交给他们。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骆允焰微微一笑。能够帮助别人,是他目前唯一能感到快乐的事。“对了,义卖从礼拜六开始,你再去看看场地,打电话跟赞助厂商连络,问问看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

    林儒生是他的特助,这些细节自然是交给他。

    “没问题,多谢骆大爷赐教,一路小心。”林儒生这才心满意足地挂上电话。

    骆允焰拿下耳机,心里还是有一股挥不去的惆怅。

    现在的他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虽然跟“海鸥集团”无法相比,可比起一般白领阶级要好得多。

    这是他梦想中的情景,这就是他要的成功。

    只是他成功了,却失去了一生的最爱,心底那无限的遗憾,又怎能形容……

    当初一直觉得他们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他不需急着向欧阳琛琛表白,事业比较重要,以为时间到了,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

    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一想起欧阳琛琛,心痛的感觉,又再度袭向他。

    原来人生这么无常,原来他是这么地自以为是,错过了最美好的她,他早就失去快乐了。

    收回飘远的心神,他要自己投入工作,思索该怎么将义卖活动办得更臻完美。这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

    帮助别人,成为他仅有的嗜好。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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