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绝弦
慕叶未留慕府,又去了如意楼。
花妈妈正盼得焦急,见慕叶来,这个解释那个解释的,忙前忙后的伺候。
慕叶开解了花妈妈几句,仍留在胡媚院子。
用了午饭,慕叶占了胡媚的美人榻,懒洋洋躺着。
胡媚难得未将慕叶丢出去,而是细细给慕叶检查身子。
慕叶给胡媚消磨了一下午,却仍是一无所获。
胡媚眉头紧锁,只说了一句,“病因不详,不过死不了。”
慕叶觉着这大概已是最好的结局。
待晚饭完毕,花妈妈来请慕叶。
“慕少,今夜在何处抚琴?”
慕叶略作思忖,“洛江吧,烦劳花妈妈准备花船。”
“不烦劳不烦劳,都是花妈妈应该的,我这便去准备,待会备了马车,来请二位。”
花妈妈走后不多时,便有侍女来请两人。
胡媚亲自取了琴,与慕叶一块儿踏上马车。
洛江之上,以如意楼的三楼花船为中心,大大小小停了数十只船。
岸上,近江的茶楼酒楼,人头攒动。
可无人能亲睹胡媚抚琴的风姿。
即便是如意楼的另两艘花船,也只比岸上隔江相望的人近些。
胡媚所在的花船,只有她与慕叶。
胡媚呵退了花妈妈派来三催四请的人,移步窗边撑开窗子,笑意盈盈与众人打了照面。
看罢,折身靠回美人榻上,道,“胡媚的琴音越发引人了。”
慕叶不免担忧瞧了眼开着的窗户,并未在琴案后坐下。
胡媚便言,“放心,那窗户最远又偏,瞧不见你我。”
慕叶方才安心,净手焚香,坐了下来。
未看,慕叶亦知外头的人必然是多的。
洛江两岸,或站或坐,皆是为胡媚琴音而来之人。
人群中,有低语有笑声,慕叶听不见。
她只闻江水风声。
洛江江水在船低缓缓流动,秋风徐徐,略过江面,带着丝丝寒意,风中夹带着江水,江面上蒙着一层薄薄水雾
,月光水色,如梦如幻。
慕叶无端,想起慕枫送的那朵梅花。
心中一动,搭着琴弦的指也动了,一个琴音已出。
顷刻,思绪飞扬,十指翻动。
洛江之上,琴音流淌。
胡媚的琴音从未叫人失望,是无人听过的曲却是那般好听,余音绕梁,叫人久久回味。
一曲罢,船舱外,静谧如水。
船舱内,慕叶心里有一股莫名暗涌在蓄力。
抚琴十五载,从未有过此心境。
胡媚望着慕叶,似笑非笑。
“你心里想的是人还是事?”
慕叶低头,望着素净白皙的十指,怔然。
“阿媚,若那病真无药可医,往后谁替胡媚抚琴?”
“你想的可不是此事。”
胡媚淡然一笑,由躺变坐,模样仍是懒散,缓缓启唇,
“承蒙各位多年抬爱,只是,今夜一曲,阿媚就此绝弦。”
声音穿过船窗,绕于洛江江面,一一传入人耳。
不懂得赞叹胡媚声音竟是这般好听,洒脱中是不矫揉造作的慵懒,细细听来,还有几分傲。
懂得人惊讶如意楼竟藏了这般高手,从江心至两岸,风声水声中话仍听得清清楚楚,这般深厚内力,江湖不过百人。
惊奇过后,方有人缓过神来。
琴音无双的胡媚要绝弦了!
安静的听众顷刻沸腾,吵吵嚷嚷,要讨个说法。
胡媚听了几耳朵,嘟囔了句,“弹不弹全凭喜好,这境况倒像是欠他们了。”
拇指拈了个水珠,轻巧弹于支杆,窗户“啪”得一声,落下了。
且不说外头,光是花妈妈已是大乱。
方才赏银不断,彷如云端,此刻跌进了地狱。
花妈妈急急忙忙跑入船舱,苦大仇深,“哎呦,哎呦,我的好阿媚呀,这般话你怎能胡说呢?”
花妈妈到底不敢抵罪慕叶,只能旁敲侧击得,从胡媚下手。
胡媚依旧懒洋洋靠着,握着酒盏研究都未抬,“花妈妈,我岂能胡说?胡媚琴音无双的名声越传越大,总有一日会有人识破弹琴者是阿叶,而非我胡媚,到那时,花妈妈你该如何我又当何如?”
花妈妈暗暗瞧了眼慕叶,见她不动声色,估摸此事亦是慕叶同意,随即见风使舵转口道,“哎呦,好阿媚哟,那也不能这般就说了呀,起码…起码得先告知我一声,我也好找个缘由推脱不是?先如今外头可都围着咱们如意楼的船,非要问个为何,这叫我如何说呀?”
“这有何难?你说我胡媚不想弹了便是。”
花妈妈的晕眩感又强了几分,颇有随时倒下之意。
慕叶开了口,“花妈妈,此事未与你商量却是我们不对。”
“哪里的话9请慕少给出个主意。”
“阿媚那般话说出去定是要得罪人的。这风月之事还需花妈妈拿主意。”
花妈妈应承下来,稍加思索,道,“我有个主意,慕少听听何如?咱们不如说琴无知音,便不弹了。”
胡媚仰脖,饮了杯中酒,“庸俗。”
“别理她,花妈妈这主意甚好。”慕叶稍稍思忖,“既然那知音说事,我们便把话说周全了。烦花妈妈传话出去,说阿媚献琴多年,人人皆言琴音无双,可无人能懂琴心,若能遇上一位知音,阿媚自然会再抚琴。”
花妈妈心里抹着泪面上带着笑,退出去了。
胡媚从美人榻上起身,斟满两只酒盏,一只递于慕叶,“果是满肚诡计的奸商!这知不知音的全凭你一人断言,你若是愿意,那阿猫阿狗都能引为知己。”
慕叶接了酒盏,颇是斯文品了一口,美酒下喉才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倾慕胡媚琴声的不在少数,保不准有那么一两个人能想到你方才所言,必定要你将何为知音说得更明白些。”
胡媚嗤之以鼻,“会这般较劲只有那些个穷酸书生!”
“以往那些曲子不谈了,便说今日这曲子,今日所弹之意境,我替你写下,你收好。你若遇上,好打发他们。”
慕叶移步书案,提笔。
她不善丹青,不会作诗,琴棋书画中,她只精了琴,略懂棋艺。
胡媚看出慕叶迟疑,笑道,“你便是留张白纸我也能应付,莫勉强。若画不好,可丢我的人!”
“就你话多!”
慕叶愤愤落笔。
不会写诗,背诗还不会么!
行笔流畅如行云流水般,挥下诗一首。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此诗虽不能全述方才之曲,也有个十之七八了。
若有能体会到此番意境,当是不易。
“拿这个应付罢,胡媚的琴能歇息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