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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八月跫音渐远,九月已悄声来到,早秋的淡淡萧瑟凉意这会儿已能稍稍感受到。

    白冉云手持书卷,染上淡淡哀愁的水眸淡淡的扫过环立湖畔这片高耸入天、直冲云霄的参天巨木。

    还记得刚来到馨园时,这座林子犹是蓊蓊郁郁,满地的蓁蓁绿草配上满树的苍翠蓊郁,煞是美丽。

    如今,这树这林换上已染色的黄衣。

    “女子若有容,应为夫纳妾……”她低吟着手上的书卷。

    这本女戒在凤扬女子学堂没机会念,到这儿她却是读上了好几回。

    想来她是个没有度量的女子,没有办法容忍下嫁给一个男人做妾,才会害得自己落得如此这般田地,得了个妾不成妾、侍寝不成侍寝的光景。

    桂花树下那日之后,十贝勒对她是全然置之不理,现在她的处境还真像极了个被打入冷宫的嫔妃。

    如果她能不在意他这样的冷落,也许她可以在这儿过得自在;可是眼见他夜夜传唤不同的女人至主屋,她的心就揪得发疼。

    她以为她的心在碎成片片后应是麻痹得忘了疼痛,可是每次一想起他却还是痛得无以复加。

    “唉!”她还是狠不下心恨他。

    怪他如此残忍,怨他如此残情,却远不及怪自己爱上他来得多。

    是呀,怨只怨自己爱上他;要不,饶是他再无情残酷,能伤得了自己分毫吗?

    想见他的渴望随着日子的流转与日俱增。

    如果……她放弃自己的骄傲,让自己学会当个对他摇尾乞怜的女人,他会不会收起对她的置之不理,忘了曾对她的不屑,她是不是可以重新投入他怀抱?

    想到这儿,她不禁摇头苦笑,果真爱上这种男人是可怖的,不仅心遗落在他身上,现在连自尊骄傲都要一并奉上。

    她轻轻的翻动书页,试着将注意力挪回书册上,不再去细想有关他的一切。

    午后的和风吹得懒散,轻轻掠过树,惹得枝叶沙沙作响,一片泛黄枯叶自树上翻飞坠下,直直落在白冉云平坦的腹上。

    她放下书册,轻轻的将巴掌大的叶片拾起,夹进书册。

    想起那日原是满心喜悦地想要告诉他自己怀孕了,没想到话未出口却硬是教接下来的发生的事给逼回口里,这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他不会想要这个孩子的,她知道。

    一名侍寝是没有资格生他的孩子的,尤其在他这么对待她后,她更加肯定他一定不会要这个孩子G,他高贵的子嗣是万万不可能由她这种低贱的陪寝女人所生。白冉云掀动唇角扯开一抹苦涩的笑,可尽管他不要,她却没办法狠下心不要这孩子,她私心的想保留与他唯一的联系。

    “唷!我道是谁这么好兴致在这湖边看起书来了,原来是我们白妹子呀!”

    静谧的午后树林,被一道拔尖的嗓音扰动,不远处几只觅食的鸟儿吓得拔翅高飞。

    白冉云兀自叹口气,这种嘲讽的语调她再熟悉不过了,想必等会儿又会是连续的尖刻言语,将这好风好景扰得乌烟瘴气,漫天尘土飞扬。

    她以为这些女人应该会停止对她冷嘲热讽才是,毕竟在她们夜夜得意的穿梭来往主屋和馨园的这些时日,她从未被传唤过,这事整园早传开散遍了不是吗?她的遭遇她们冷眼瞧着、心里贺着,现下她们难道是来她面前炫耀的?

    “白妹子你好雅兴,一个人来赏湖看书呀!”其中一名女子道。“你倒教教我们怎么可以同你这般清闲呢?”

    “是呀,我们姐妹们最近都快累死了,贝勒爷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夜夜都让我们姐妹累得没气力,差点下不了床。你倒是说说看我们要如何才能同你一般神清气爽呢?”另一名女子道。

    “哎呀,你们忘啦,她又不像我们要忙着陪贝勒爷,她当然有时间在这儿赏湖看书,当然能神清气爽啦!”站在最后头的一名女子道。

    “众位姐姐怎么这么好雅兴一同来赏湖,莫非也同我一样时间多?”连日烦琐的思绪在心头纷纷扰扰,今日才想到湖畔静静心神;未料紊乱的心绪还没理好,却又被这几名女子一扰再扰,她不禁恼火地反唇讥道。

    “你、你……”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一名女子沉不住气地开口,却又词穷地说不出任何话。

    “把她的嘴巴洗一洗,教她以后再也不敢对我们回嘴。”另一名女子怒气冲冲的指着白冉云吼着,精心描绘的红唇这会儿却像极了血盆大口。

    “对!让她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另一名女子跟着附和。

    “你们想干什么?可别乱来,啊……”

    白冉云还来不及反应她们所说的将嘴巴洗一洗是什么意思,就被一票女子七手八脚的推进湖里。由于过于错愕,她竟忘了憋住气,冰凉的湖水就这么猛地灌进鼻息直冲喉咙;窜入喉的湖水不似平日的无味,如一把火烧般地灼烫着胸膛,令她难受得连呼救声都来不及逸出口,身子就这么缓缓往下沉落。

    奇异的是,不再挣扎之后,灌入胸脯的湖水却不再那么辛辣,她放弃往上游动的逃生意志,缓缓合上双眼。

    原来湖底凉得像在凤扬薄雾弥漫的清晨,失去意识前她意外的发现到这一点。

    “她怎么还没上来?”湖岸边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

    “也许她是故意吓唬我们!”

    “正常人有可能待在水里头这么久不游上来呼气吗?”

    众人面面相觑,平静的湖面始终没有再兴波澜,平和得有几分怪异。

    “还不下去救人,咱们可没打算淹死她。”终于有人喊出声。

    其中几名女子迅速跳下湖,另外几名也飞快往府里奔驰而去,寻求帮助。

    偌大的厅里静得偶尔只闻几声杯盘轻触的清脆声响,更多的时候是静得连蜡烛滴泪声几乎都能听见。

    “贝勒爷。”呈诰悄声来到他身后恭谨唤道。

    “嗯!”他应了声。

    呈诰听见主子的回应,遂举步走近微倾身子道:“冉云小姐下午落水了。”

    颛顗举箸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又像没事似的夹起一块酥炸黄鱼送入口中细细品尝。

    片刻后,他放下手上的银筷,端起盈满茅台香气的晶灿酒杯凑近鼻息嗅闻。

    “死了?”轻啜了口酒后,他漫不经心地道。

    “回贝勒爷,没有。”

    “既然死不了,就休拿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来烦我。”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馨园的事他一向不过问,当然这一次他也不打算追问她为何落水,身为他的贴身侍仆,他应该了解的。

    “可是……”呈诰迟疑了一下。

    “可是什么,有事就说出来,别吞吞吐吐。”颛顗冷冷的道。

    “是,贝勒爷。冉云小姐坠湖后,大夫替她检查过,确定她已怀有一个多月身孕。”呈诰一鼓作气的说出来,等着主子处分。

    这一次他的确是失职,才会让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馨园一向是他替主子打理,没想到他不但让人落湖,连每月固定的检查竟失职的没查出白冉云怀孕的事,他低垂着眼等主子发落。

    怀孕了?而且还一个多月?闻言,颛顗眼神蓦地转为阴鸷、深沉。

    “好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连怀孕一事都能做得保密到家,把他蒙在鼓里,今天要不是坠了湖,这事还不晓得她打算要瞒多久;是不是要等到孩子呱呱落地,事情成了定局才让他这个做爹的知道?他脸色阴鸷,幽黑的眸子闪动着怒火。

    她想藉着孩子当上主母?凭她和那血统低贱的孩子?作梦!

    “上馨园!”他突地起身大步迈出膳厅。

    他倒要好好瞧瞧那女人有什么本事阻止他打掉那低贱的孩子。

    “贝勒爷?”原本预期该落下的处分破天荒地没发生,这不似主子做事的原则。

    他是愈来愈不懂主子的心了,呈诰怔怔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馨园里众人再次因十贝勒的出现而慌了手脚。

    “贝勒爷……”嗲声嗲气的娇唤声在见到十贝勒那挺拔的身影时此起彼落地响起,然后一个个妖娇婀娜的女子全蜂拥而上,将颛顗团团包围住。

    “滚开!”颛顗推开身旁一干女眷,迳自往他再熟悉不过的房间走去。

    怒火如燎原般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那女人恁地大胆竟公然挑衅他的权威,明知他是不允许任何侍寝怀他的种的,她竟自作主张地怀了孩子。

    有本事耍我,你就要有本事承担后果!

    砰的一声,他怒不可遏地踹开紧闭的门扉。

    “人呢?”阴鸷含怒的眼眸掠过空无一人的房间。

    后头飞奔而至的馨园总管事一踏入房门,随即被他那双眸子吓得差点儿撞上大开的门扉。

    “回贝勒爷,人送走了。”额际的汗水狂飙而下,她拉着衣服频频拭汗。

    送走?他的心猛地震了一下,没他的允许,他们竟私自放了她?

    “送到哪儿去了?送走我的人竟未知会我,你们这些人当我是死了吗?”颛顗突地大吼。

    “是……”总管事连忙应声:“呃,不是……”这暴吼震得她脑袋一片空白,胡言乱语起来。

    “别给我是呀不是的,人呢?”

    “回贝勒爷,送到城里的洋人医馆去了。”瞧见总管事被主子这一吼,吓得失了心神胡言乱语,呈诰迅速开口适时化解她魂飞魄散的危机。

    他真的愈来愈不了解他服侍近三十年的主子了,馨园的事主子从不插手、不过问,这点大家都知道。何况以前侍寝来来去去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这回不过是送个女人进医馆,为何主子却像是走失了个重要的人般暴跳如雷,这一点也不像他行事稳健的主子。

    “你给我说清楚,好好的人没事送什么医馆。”

    “回贝勒爷,冉云小姐落水后虽保住了性命,但现下正昏迷不醒。府里的大夫医缓不治急,所以我自作主张把人送到城里那家洋人开的医馆去了。”

    “你胆子倒是不小嘛!”颛顗轻柔的低语,接着突地暴吼道:“混帐,连这也不用向我报告吗?”

    “不敢。”呈诰迅速低下头戒慎地回道。

    方才主子不是才说了,既然死不了,就休拿这种鸡毛蒜皮的芝麻小事烦他?是以他将原本要告知的话全都收了回来,难道是他误解主子当时的意思?可当时主子分明是对于白冉云落水之事态度漫不经心的呀!

    “要真敢,是不是早爬到我头上了。”颛顗冷哼一声。“备轿。”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率先离开房间。

    在往病房的路上,颛顗的思绪千回百转、纷纷扰扰,紊乱得不似冷静的他。

    他这么迫不及待的飞奔来此到底所为何来?

    是因为担心溺水昏迷的她?他骗不了自己,在房内没见到她的人时,他以为她就这么离开而心惊不已。

    接着听见她昏迷的消息时,又令他的心窝猛地狠狠一震,有种害怕的情愫涌上心头。真是见鬼了!他这辈子还没担心害怕过什么,头一回为的却是个女人。

    他是着了什么道?为了个风流浪荡的贪婪骚货,而乱了自己平时的稳健个性。

    思绪流转间,不知不觉他已踏上病房门口。

    突地,他迈开的步伐倏然止住,诧异的望着房内。

    床上那苍白着脸紧闭星眸的人儿,一张粉脸惨白得几近透明,一双藕臂瘦弱无力的垂放在蓝色被单外,上头还狠狠地扎着几根针。

    “可恶,这蠢女人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的?”他低咒着,脚步轻缓的移近她床边。

    这些天不见她,没想到她纤细的身子益发清瘦,她是想饿死自己,让他心生愧疚吗?该死的,她的确做到了,他心里的确对她愧疚不舍。

    望着她那苍白的脸和没半两肉的身子,让他心里不禁揪得发疼。

    “怎么发生的?”他轻抚上她本该是杏红现在却惨白的唇。

    “回贝勒爷,几个女人合力将她推下湖的。”

    脑海中突地浮现她孤立无援地被一群女人围着逼落水的画面,他的心像被人用鞭子鞭笞似的抽痛着。

    “知道怎么做了。”

    “是。”呈诰微弯着身答道。这一刻他忽然了解只要和白冉云有关的事,就不能一如以往地加以推揣贝勒爷的心思,他几乎可以确定白冉云在贝勒爷心中有相当的分量。只是贝勒爷这样反反覆覆、忽冷忽热的心绪真教他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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