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刚才那个人有点像小夫人
他这几年跟着傅明安待在国外,中文说得越来越烂了。估计连词语意思都没搞懂,也真敢说。
“比得过你傅哥?”宋安七话音刚落,楼下灯光亮起。
意气风发的麦子携着模特儿走出来,在T型台前,对着特意请来的摄影师和记者致谢。再然后,她下台,径自走到正中,笑笑着坐到了陆子翊大腿上。陆子翊伸手,揽住她的腰。
镁光灯刹那闪得更加厉害……
楚凯又啧了声,“纨绔子弟啊。”
宋安七下意识地去看三楼的母子,可惜人已经不在了。
记者还在拍,陆子翊眼角抽搐了一下,冷漠地把身上的人推开,起身大步离开。
晚上已过八点,走出商场,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楚凯皱眉,也开始埋汰江城的阴湿天气。商场出口外是一条步行街,距离打车的街道还有很长一段路,淋着暴雨过去,两个人连同身上大大小小的包是势必要被淋湿。
一堆不是开车来的人被堵在了出口,有的等人接,有的在等着搭讪一位有伞的有缘人……
楚凯和宋安七直接奔回商场,找卖伞的专柜。
卖伞的柜员知道外面是下雨了,好心告诉他们,商场负一楼地下停车场出口不远就有不少私车停在那边,拉私活儿。直接坐电梯去楼下,不用走那么远。
两个人都不想在雨下走,淋得鞋子湿淋淋。一合计,就照柜员说的,去停车场找拉活儿的私车。
电梯从楼上下来,停在二楼。楚凯突然大叫,买好的伞放柜台忘记拿了。宋安七差不多已经习惯他时不时脑抽的性格,看了眼要打开的电梯门,没办法,只能回去再取。
电梯门慢慢打开,没有人进来,门外空空荡荡。陆子翊抬起眼,明亮的走廊远处晃过一个模糊的背影。他眯起眼,定定瞧着那头垂到腰间漆黑如瀑的长发,突然伸手挡在渐渐闭合的电梯门中间。
感应门再度打开,陆子翊走出去,可是那个人影不见了。
高瓦数的顶灯,亮得灼目,看过去白茫茫一片,陆子翊闭了闭眼。
“三少,刚才那个人有点像小夫人。”钟虎在他身后说。
陆子翊睁开眼,眼底一片宁静的光,“你也觉得像?”
钟虎谨慎地瞧了他一眼,点了头,“单看背面,是有些像。比上次在滨海路看见那个,要像些,就是不知道正面还像不像了。”
像,只是像,而不是。那个女人,那年死在一仇灾里了。烧得面具全非,如同一团辨不清眉目的黑炭。
陆子翊转身走回电梯,睇着钟虎,似笑非笑勾了下唇,“安七没说错,你实在很会说话。”
钟虎低了低头,大多数触碰到关于小夫人的话题,他都有一种无从开口的感觉。早些年,那个女人只带给他清淡的印象,太淡了,太简单了,不适合三少。后来发现,她很聪敏,只是太较真,不肯敷衍委曲求全,让他很为难。为难之下,他又对她做了好多过分的事。那个女人,他做不到像三少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起,仿佛她还没死。
可是他记得太清楚,那个女人死了。
是他和三少在草丛上认出了她被火燎黄的证件,是他和三少当夜去公安局认的尸。刑事技术实验室内,白色的台子上,人烧成了一团,黑糊糊的。在社会上混迹这么多年,更惨的他也见过。但是当刑警挪动着尸体,请他们看清楚的时候,他竟然不敢去看。好端端的一个人,眼前的黑炭……
后来是三少问他了,他只好又看了。尸体被浇了油,脸骨架还在,全是大窟窿。不过看得见齐耳的短发,还有法医当即做的血液检测,是宋安七的血型。血型结果出来,三少请法医检查了尸体子宫处的骨骼,得到受过伤的结论,确认尸体就是小夫人了。
走出警察局,是晚九点多。警察局门外等了几位记者,他和三少是从侧门离开。
在路上走了几步,他就吐了,狼狈地吐了很久,最后眼睛一热,眼泪忍不住地迸出来。
那么一个玲珑的人,死了,以这幅惨不忍睹的样子。
这么多年,钟虎从来不敢回想。
……
城郊墓场,上午一场大暴雨后,到处是泥土的湿腥味。半坡迎风面海的位置,两座简朴墓地相连,一座墓地有点新,显然是晚些动的土。楚凯看着两块墓碑前花瓶里新鲜的花,感叹,“他总算还有点心。”
宋安七跪墓碑前,结结实实磕了六个响头。
四年了,爸爸和外公安息在这里。她本该每年都回来一次,至少在清明节这天,应该回来看看他们。可是她不敢,不停地延后不停地延后,于是捱到现在。楚凯说得没错,还算陆子翊有点心,请了人来打理,这墓地还不至于荒草丛生。
宋安七跪着,回头看看楚凯,一眨不眨。
楚凯看看四周,这地方平坦,一览无余。她又是昨天才回来,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他挥了挥手,“我在门外等你好了。”
死去的人,有没有灵魂残存,这是个千百年也许未来都不会得到的答案的问题。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宋安七私心以为是有的。那么严重的枪伤,她却还是活下来了,冥冥之中,是枉死的爸爸和外公在保佑她吧。护着她活过来,护着她遇上傅明安那样一个男人。
宋安七盘腿坐墓碑前,和墓碑上爸爸温和的眼对视,遥遥相望,静静微笑。
她已经彻彻底底长大了,不会再要人担心了。曾经爸爸替她扛起来的那份担当,今后要换她来为他扛。
地上冰冰凉凉,头顶洒了一两滴水来,是又要下雨的前奏。
宋安七坐了很长一阵子才站起来,可她不想马上就回去。听说她的墓地在这两座墓地背后小道的尽头,傅明安昨天晚上说,她应该去看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机会,有生之年还有机会看到自己死去之后墓地的样貌。
小径曲直绕了几道弯,最后在最深处,一座被玫瑰围住的坟墓安静地出现在眼前。
被精心照料的玫瑰,在这样清冷的春季,开得似一团燃烧的火。
宋安七心情不善地抿唇笑了一下,陆子翊自我的个性怕是到死都不会变了。他从来不知道,她喜欢百合远胜过玫瑰,她更喜欢粉娆的桃花。他不知道,他喜欢玫瑰,所以他觉得她应该也喜欢玫瑰的,如此理所当然。
一道篱笆横亘挡住了进去的路,宋安七要绕过篱笆进去,被墓场里守墓的老太婆拦住了。
老太婆严肃地阻止她想要进去的企图,说篱笆里头是陆夫人的私人墓地,没有陆先生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宋安七扑哧笑了,「陆夫人」,是该夸说陆子翊做戏的能力太好,还是该心有戚戚于他的恩赐。早在那年六月八号,她和他离婚,自此两不相干。如今人死了,又成了他的「陆夫人」。他也不觉得好笑么?
看她不甚在意的发笑,老太婆脸色不太好看,劝她赶紧走,不然遇见陆先生了,她可就麻烦了。陆先生,不是她惹得起的人。
宋安七捏着篱笆粗糙的纹路,笑容僵了一秒。
陆子翊么,她是惹不起,她差一点连命都玩没了。
今时今日的陆子翊,比彼时更厉害几分。他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两三千万买几条命,眼都不带眨。这整个江城谁都惹不起,不敢惹。他陆家,他陆子翊一个喷嚏,江城就得抖三抖;他一个皱眉,江城就该打雷了。
宋安七使了个心眼,绕去篱笆后面背对守墓小屋的地方,看老太婆进去了,翻着半人高的篱笆轻巧进去了。
回头该要感谢傅明安,是他三五不时逼着她去马场陪他。她把骑马学会了,手脚也锻炼得灵活了。
转头看老太婆没出来,宋安七舒了口气,仰头看墓地后繁花盛开的桃树。淡淡的粉,苍空绿地,极其讽刺地竟像幅好看的画儿。
脚有些发酸,宋安七撇开墓碑下大理石板上的落叶,又坐下。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陆宋氏」几个简单的字样。就这么冷冷清清的几个字,概括了她这一生。
曾经的无上风光,谁还会记得?不也只余下这郊外冷清的一抔黄土,陆宋氏这几个大字。
素白的指尖点了点碑上的名字,宋安七垂下眼,若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沉稳却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雨点由篱笆处靠近,雅淡的木香从风中袭来,猝不及防地将她包裹住。
一同而至的,还有独属于那个男人的唯我独尊的气息……
“陆先生……”老太婆的声音怯懦地开口。
宋安七微微瞥过头,看见身侧平整的西装衣袖,奢贵的袖扣,好看修长的一只手,那只手僵硬地垂在裤缝处,微微颤抖。
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她低下头,手指划过冰凉的墓碑,落在地上湿冷冷的桃花瓣。
足足五分多钟的沉寂,“起来,地上凉不要感冒了。”一贯命令般的霸道语气。
宋安七挑了笑,头也不回,捏住碎烂的花瓣,“好难得,陆先生公事繁忙也还能抽得出时间来看故人么?真是重情重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