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你还记得那次车祸吗
史杰心里早有打算,这次回去主要是同老师商量做有罪辩护,把刑责减至最低。完全逃脱,他自知无望,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史铭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了他,史铭的一生灿烂辉煌被毁。
她由一个受害者,变成那份案件档案里不堪的性交易者。
陆家挟着那一份她亲自承认钱色交易的口供,堵住了他们再想挑事的念头。
为了保护他职业名誉,为了他不被父兄责怪,为了家里的安宁。自那天起,关于那半个月噩梦一样的日子,史铭一个字都再没提及过。
直到后来,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无可奈何找他陪着去医院堕胎。
医生做完检查告诉她,她的子宫先天发育不足,如果堕胎那么她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会终生不孕。
于是,她就在那个清晨离开家,再也没回去过。
她辞了大学高级数学讲师的职位,离开了大学,遍寻不到人。家里报了警,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原因。当某一天他听说陆家又多了个孩子,算算时间,正好和自己姐姐怀孕生产的日期对上。那几年,他频繁接江城的案子,然后某一天他再去就听说陆相洲又带了一个女人回家,那个女人叫欧宁。
欧宁,是她念大学时在法文社团翻译作品时的笔名。
他当即找上门,可她说她的儿子几个月前差点遭遇不幸,她不能再走了。陆老爷子在她生产后,强作要求抱走了孩子,他们知道拥有了孩子也就彻底地把她困住了。她一直在附近的县城的小学任教,每年寒暑假和儿子团聚,直到几个月前快五岁的儿子被鱼骨头卡住嵌住声门差一点毙命,幸运地是送医及时。
不幸的是,那一天的午餐根本没有鱼制品,孝子只吃了一块芒果寿司。
他恨过陆子翊这个血缘上和法律上该是他外甥的孝子。在这个孩子存在前,是他毁了姐姐的完美。而这个孩子,却是强横地以一种不容篡改的出现毁了姐姐的下半生。
他曾经做过一件差一点悔恨终生的事。
那是在他找到姐姐之后不久的一天。他征得史铭同意,带孩子去书城买书,却径自把孝子带去长途客运站,随便买了一班出省的车票。但也许是孩子早熟,在他把孩子送上车找借口去厕所走掉之后,孩子混在人群里面也下了车,滞留在客运站候车厅里。他闷头回到市中心,就在那一瞬间悔恨排山倒海袭来。故事一开始是错,而他却是要一错再错。
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心,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拦车再回去时,在出租车里平生唯一一次他痛哭失声。
孩子还在,昏暗喧哗的候车厅里,孩子坐在椅子上,睁着墨黑的清明如水的眼睛直直看着他。他心虚地半跪着想要抱一抱他,却不敢伸出手,身后有人叹气。
他转身,看见脸色晦暗的史铭。
他们是相伴近二十年的姐弟,他一个心思一个表情,她总能看透。
史铭抱起孩子,给了他一个浅淡却疲惫的笑容,“你别来找我了,别告诉爸妈见过我。我也不会让子翊回去认史家,等他长大我会陪他出国。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很爱你们。”
就是太爱,所以她选择牺牲自己成全所有。
后来她果然不再见他,每天都守在孩子身边。为了隐瞒住五年前的事,她断绝和史家的联系,怕被家里的旧识遇见几乎很少出门。而他内疚了几十年,却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陆相洲的禽兽暴行,他的年少轻狂,无辜但太让人难以释怀的孩子,她的死心眼,就像一张黑色的大网把她裹死在岁月里。
十年后,他第二次见到陆子翊,因为史铭突然的病重。
那十年里,他很少再接案子,而留校投入学术专研,所有人都当他是清高、孤傲。
不过,他还是常往江城跑。
史铭的案子是陆子翊报的案,历经了几乎一年的调查,最后无疾而终。当他听说时,史铭已经昏迷不醒了近一年。他在陆子翊学校门口等着了他。史铭是个聪慧的人,也许是她教得好,也许还有陆家的环境,陆子翊比一般的少年要早熟。
他拒绝和他交谈,因为史铭早有交代过。
在他第三次找上陆子翊时,一句话说漏嘴被陆子翊发现端倪。为了套话,陆子翊答应他的会面。
是他太心急想要和辜负过的外甥交好,太想要知道姐姐的消息,最后的谈话反而一直被十五岁的陆子翊引导。豪门人多嘴杂,陆子翊是知道些什么的,包括他母亲告诉过他的外公外婆的信息是假的,他想要全部的真相。
后来的后来,即使有他插手,案件仍然就此搁浅。
他和陆子翊都明白是有人投毒,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就和十几年前的强奸案一样,最终结果让人生恨。
有了这次牵绊,他借故开始频繁地联系陆子翊,私心里是想要补偿一点。陆家家庭成员复杂,陆子翊才十五岁,即使他的表现让人完全看不出只有十五岁来。
可能是怕母亲一个人太孤单,陆子翊没有阻止他去疗养院。
但是对于他的接近,陆子翊态度始终冷淡且疏离。直到他成年,大学毕业后进入陆家公司,对他的主动帮助,陆子翊不会再拒绝。慢慢地,勉强算是熟稔起来。
陆子翊从来没叫过他「舅舅」,只当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有所帮助的朋友。
他能理解,陆子翊的性格完全来自于他姐姐,且更甚于她。因为他母亲吩咐过,不能打扰到外公家的生活。所以他只有两个家人,欧宁,他的母亲;和她宋安七,他的妻子。
“他现在也有儿子了。”宋安七替史杰添上茶,抬起眼,噙着淡淡的笑意,“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史杰堪堪一笑,却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记得那一场车祸吗?他把陆云扬告进监狱,逼得他父亲放权那次,也是我接到钟虎电话才过来主动帮他代理官司。这十几年来,他只主动找过我四次,四次都是因为你。”
第二次是在英国,帮她牵线那位张哥,为她父亲的官司。他说,那阵子她精神状况太差,为了让她放松,他借公事把她带离国内。他想她能有所依托,所以让她去见张哥,起码她心会活一点儿。
第三次他们已经离婚,她被卷入抄袭。他找他商讨办法,中途却被他爷爷外派出国。钟虎留在国内帮他周旋,法律途径不通后,也拿钱贿赂过麦子,但那副作品已经国外参赛麦子没有接受。钟虎找人绑架恐吓过麦子,差一点酿成大错,被他及时制止。
最后一次他找他,用史家的能力护她周全。
“很多事情他没办法做得太露骨,也不能。那场车祸在外人看来有惊无险,但发生当时谁也不知道结果。撞车前,他打过电话给我说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请我照顾他母亲和你,还有想办法毁了陆家。”
史杰闭了闭眼,他不想去回想接到电话时的心情,“在那之前他也遇过一场车祸,在苏折月流产那一晚。也是陆祁峰买通了人恶意去撞,陆相洲为了护人,主导了后来的调查,把责任归咎于下雨路滑。”
有了那一次的教训,陆子翊对身边的人事开始格外小心。
直到这次陆云扬动手,他和钟虎上车时已经发现刹车有问题。是陆子翊要放手一搏,他已经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他也对她说过,在那一晚她哭着求他不要去找顾婉君时。
“因为要毁了陆相洲?”宋安七轻嘲地问。
为了夺走陆相洲的权力,为了让陆相洲不好过,为了替母亲报?他是可悲还是可怜……
“因为你。”史杰摇头,“没有确切的把握,他不会擅自行动,所以他才可以隐忍这么多年。除非是你,为了留住你。”
史杰没有立场,也没有标准来评判他们两个人的所作所为是错是对,但他的确是为了留下她。
从一开始……
他要报复陆相洲,也要留下她。
没有猎人愿意把一头被他杀死的狮子留下的小狮子养在身边,太过危险,随时都有被小狮子反咬一口的可能。
所以宋重山一去世,宋安七流产导致不孕,陆老爷子以孝为条件要求陆子翊离婚。对陆家来说,宋安七是宋重山的女儿,如果她有异心,留她在陆子翊身边,谁也不知道这只小狮子有没有暴走的那一天。把一个随时可能反骨的人留在身边最近的位置,是不明智的。
关于生儿子转换股份的约定,在她流产之后第二天就有了。
直到那一天,她收到她爸被刑讯逼供的举报信。
陆子翊有了理由,把她留下,也许这理由是卑鄙的,不能够让她知道的。
他不能够让她知道,宋重天的死是陆老爷子和唐家一手策划;他不能够让她知道,陆老爷子已经三番四次地催他离婚;他更不能够让她知道,一些她最好不知道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她应该明白,也许再多一点负荷她就彻底崩溃了。
因而他永远不能告诉她,除非他毁了陆家,有足够的能力完完全全地护住她。
那一份检举的信,给了他和她希望,也给了陆老爷子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