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意欲
卓逸的事儿倒是没有耽搁,当日君陌白便把兵部与户部的文件呈给了霍景嵩。这白纸黑字的内容自是假的多一些,不过霍景嵩是极信任君陌白的,又自负内宫严苛的规矩,便也信了君陌白的话。
第二日皇帝也没叫别人,而是单独唤了苏絮问话。苏沅无事生非,苏絮自是不愿善罢甘休。她坐在南书房暖阁的罗汉床上,听着霍景嵩象征性的关怀,心里蓦地觉着无比陌生。她尽管还在心里别扭着耿耿于怀,却也晓得自己尚不能轻易失去霍景嵩的宠信。荣妃与姚木槿两人虎视眈眈,三人互为掣肘,若自己一旦继续颓丧下去,只怕两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先联手除去自己。
“朕昨日叫你过来,并非疑你。可苏贵人到底是你的妹妹,能有这样的猜想,也许未必是空穴来风。”皇帝难得拉下脸去软声向谁解释。
苏絮心里止不住的一阵冰冷笑意,回首看着霍景嵩道:“说到底都是苏沅胡思乱想,妄自揣测。皇上日理万机,难免有失察的时候。”苏絮这样说这,便越发调整好自己的神色,略略垂眉,有些委屈又愧悔的叹道:“臣妾从前太小家子气,总有想不通的地方,也不能处处、时时体谅皇上。皇上与臣妾生分,也实在是臣妾不懂事的缘故。”她说着话音一哽,扯了帕子拭了拭干涩的眼角。
霍景嵩打量着苏絮低垂的眼眸,这会儿她用帕子横在了眼前,他也看不大清苏絮面上的神色,太带着玩味的眼神,道:“当真是这样想的吗?”苏絮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说旁的话。她有些悲哀自己如今半分真心竟也没有,闭目硬挤出来了眼泪。霍景嵩看着苏絮委屈的模样,伸手拢住她的手,叹道:“敏妃,你在朕身边也恁么些年了,虽然偶有小性子,可也是一贯的善解人意。只不过脾气太犟了一些……”他说着,方才眸中的探究散去,深叹一口气,笑道:“也罢,左右你不过是女儿家,朕也没指望你能深明大义到世情尽知的地步。”
苏絮软软的应了霍景嵩的话,抬眸真挚的看向霍景嵩的眼里,恳切道:“英妃的事儿,实在是臣妾偏颇了一些。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当日皇上不在宫中,不能及时救下英姐姐,令臣妾难过不已。可事后臣妾亦曾仔细想过,皇上早知道重瞳一事,若是不心疼英妃,如何当初会下令知情知人不能吐露半句?”她话罢,越发狠硬道:“皇上已经下旨封口,好好的怎么会传扬出去?”她说着,定定直视着霍景嵩,道:“只怕有人违背皇上的圣旨,将重瞳子一事传扬出去!为的,就是让百姓皆知,届时,皇上便不得不赐死英姐姐。臣妾思虑多日,若没有也就罢了,可若当真是有,其心可诛!”苏絮说的这番话自然有心要除掉梁玉漱与姚木槿,可也是在对霍景嵩的一种试探。想看一看他在齐相宜被赐死的这件事里究竟是顺水推舟,还是背后谋算的人。
霍景嵩闻听苏絮此言也不立时开口,沉思不已的样子,让苏絮有些瞧不出所以然。半晌,皇帝方转首,盯着苏絮道:“朕晓得你在心里对英妃的死耿耿于怀,朕立即派人去查,若当真是宫里的人传出去的,朕答应你,决不轻饶!”
苏絮似乎快要信了霍景嵩这般真切话语,可她在脑中想了又想,越发觉着背后的凉薄与绝望。到底齐相宜之于霍景嵩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否则,他原本就该想到其中隐情,却到了今日仍旧毫无知觉似的。她在心里轻呵一声,说到底,无论是顺水推舟还是背后谋算,都是不可原谅的。
霍景嵩瞧着苏絮认真思考的样子,一笑道:“怎么?又想到旁的什么了?”
苏絮抬头,无力的笑起。她眉目温柔婉约,眼波盈盈含着怯怯的惧意,臣妾想起英妃姐姐事起的前后那些日子,只觉着在心里疑虑担忧。她说着,极为不舍的一顿,道:“若是皇上有心,便将元慈帝姬与二皇子送去别的宫中照养吧,只怕跟在臣妾的身边,也要担惊受怕。”
霍景嵩朝着苏絮扬了扬手,将她拉到身边,怜惜道:“担惊受怕?怎么说这样的话?”
苏絮臻首一低,极是忧郁道:“接二连三的事端往臣妾的身上扑,臣妾实在惴惴不安。何况当年景怀皇后遗命,将皇子帝姬养在继后膝下。臣妾无心,可只怕旁人未必会这样觉着。臣妾自己也就罢了,只怕伤及元慈帝姬与二皇子,当真有愧先皇后了。”苏絮眼中颇有狡黠之色,她不晓得为什么二皇子之前会被霍景嵩下旨突然送去未央宫。可她最清楚明白的事,一旦这件事中,有人打了延泓的主意,那么提起景怀皇后的遗命,就必定会引起皇帝的疑心。
皇帝不以为然的拢着苏絮的肩膀,道:“景怀皇后临终托孤,这些年你把二皇子与帝姬照拂的很好,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你若是变了心意,朕又该选谁去?”
苏絮委屈的撇了撇唇,低声道:“谁都行,只是一点皇上切忌。若无心侧立继后,便也别让六宫之人有诸多猜测,臣妾只怕再生事端。”苏絮这话明里是提醒的意思,暗里却是意欲告诉霍景嵩,六宫后妃也能用二皇子一事,来试探他立后的心意。
皇帝如何能不懂苏絮话里的深意,他扶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慢慢道:“二皇子养在你宫里很好,朕没有为他们姐弟二人换个养母的打算。”
苏絮听了这话,心里方是稍稍落定。面上却仍旧疑虑重重道:“卓逸的事儿虽说过去了,可只怕苏沅仍旧会抓着不放。她一向是个死心眼儿的,若非滴血认亲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
皇帝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苏絮的手臂,“你不必在意这个,终归不能由着她撒野。”皇帝说着,扬声道:“吴德全!”
吴德全听见传唤立时进门,苏絮不着痕迹的从霍景嵩的身边自然的站起,在旁边为他蓄了半盏茶。皇帝接了苏絮递过来的茶,徐徐道:“传朕的旨意,苏贵人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吴德全得了霍景嵩的吩咐,立即喏喏应下,转身出门往苏沅那边去传旨。
吴德全才出去没一会儿,便有御医院的周御医前来。得了传召进门,立时跪地向霍景嵩道喜,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波澜不惊的看着太医,挑眉问道:“什么喜事?”
那太医道:“苏贵人有孕四个月了,老臣特来给皇上报喜。”
皇帝面上微微一愣,他才下旨处罚苏沅,却没想到立时便传过来有孕的消息。“当真?”
周太医连连颔首道:“皇上若是不信,让御医院当值的人再去细细的验一遍也使得。”
御医话已至此,霍景嵩自然再没什么不信的。可这样的话对于苏絮来说,便是晴天霹雳一样。尽管如此,她面上也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当即盈盈一福,俏生生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既是沅儿有孕,便也该赏,方才禁足的事儿……”
“王均,立刻把吴德全叫回来,再去传朕的旨意,晋苏氏为嫔。”
苏絮从南书房里出来的时候,耳边还是霍景嵩喜滋滋的晋封旨意。苏沅有孕一事实在是她始料未及,如今怀胎四月,自是胎像稳固,此时动手也是难上加难。回了长乐宫,苏絮独自一人整整想了一天一夜也没想出什么极好的办法,第二日午歇的功夫,便极是疲乏。
苏絮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听着窗根儿底下有人在喁喁私语。
“我表姐还在淮安王府里当过差呢!之前也伺候过那个殁了的侧妃唐氏。”这声音一断,借着便又是小心翼翼的细声道:“我听她说……”衣袖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声音越发细不可查起来,“他说唐氏生了一胎男孩儿,刚下生就被淮安王妃换走了!”
“啧啧,那淮安王妃瞧着大是温婉贤惠,能做出那样的事儿吗?”
“自然人不可貌相!”
苏絮听着“换走了”三个字,心里蓦地有了主意。她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急急道:“白檀,白檀!”
白檀见苏絮语气十分着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进来,对着她一福道:“娘娘叫奴婢?”
苏絮想了一想,曼声道:“去叫素问过来,立时过来!”白檀应下,回身快速出去嘱咐人去将素问唤过来。
白檀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素问便不疾不徐的进了内殿。见苏絮眼下一片乌青,先揖手请了安,还未开口借着说话,便见苏絮拢了拢袖子,曼声询问道:“再给我诊诊脉。”素问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上前扶住苏絮的双臂。苏絮在一旁看着她,定定道:“调养了这么些年,本宫到底能不能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