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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那一旨作嫁(1)

    织锦从长信宫出来,带着她此生最为美好的梦,而这个梦,在三日之后灰飞烟灭。

    那日,她没有去金华殿质问十一,没有去集贤院悔婚。

    她在听到消息之后大病一场,一病不起。太医来了好几拨,都说是寻常的小病,并无大碍,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却一点都不见好转,反而愈演愈烈。

    映月阁宫人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萧王府的书信来了一封又一封,她没看也不说话,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而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

    而这一切,只有倩儿知道其中原因。

    送过来的药,等宫人走后,她便倒掉。好不容易喝了一点粥,喝到一半总会吐出来,每天只喝的进一点热水,这样下来,如何能痊愈。

    门被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对着墙睡下,以为是今日来送晚饭的宫人,说:“放在那边吧,我会吃的。”

    门被关上,同样发出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而后有脚步声传过来。

    她无心理会,闭着眼睛。

    屋内有半晌寂静,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头发散乱在枕上,遮住了大半个脸,仍旧不难看出她脸上的那份苍白。她缩着身子背对着他,肩膀凹凸消瘦,他微微皱眉,方才觉得宋织锦竟不知何时变得这么孱弱了。他微微伸手,犹豫着,终是缩了回去,说:“婚期已经定下来了,依太后的性子,大婚之日即便你卧病在床,也绝不会改动婚期分毫。”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是十一。她不想说话,也没有那个气力。

    他见她似乎并不在乎,不由目光一暗,接着说了下去:“你若不想连累萧王或是太子,便好好养病,如期与太子成婚。”

    他提及萧王,提及太子,唯独没有考虑到自己。

    沉默,依旧只是沉默。

    难道袁君孺对她就那么重要么?她茶不思饭不想,难道就要为了一个袁君孺断绝自己么?十一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火气。

    “那天……”他忽然听到她的声音,较之以往,微弱无力,气若游丝,“……那天太子突然赶到长信宫,是你安排的?”

    十一皱眉,说:“那日的确是我安排的,你与袁君孺之事,我已经全部告知太子,你若有不满,我随时恭候。”

    他此话是为了激她,可是织锦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说了句:“谢谢。”

    她没有生机,不想安排后路,不是颓丧而是一味求死。

    他忽然意识到她这一次如果不能振作起来,那便是灭亡。

    “你对袁君孺究竟是何感情?”他定神问道。

    袁君孺?她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露出一丝苦涩,须臾,才说了一个字:“爱。”

    十一有些怔忪,扶着床沿望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可是他已经死了!”这一句,带着叹息。

    织锦闻言,忽然有种如梦方醒的感觉,转向他,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带着一丝哀求,旋即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像是恳求什么,掩饰什么一般,摇着头,说:“不,他没死,你错了,你一定是在说谎,他还没死。”她一味自欺欺人,而十一此刻,心里一阵怜惜。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忽然坐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们都骗我,对不对?连你也骗我,袁君孺没死,没死!”她像是身在囚笼一般,掀开被子,急切逃离。

    “袁君孺已经死了,你难道要为他断送了自己,陪他殉葬么?”这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

    她不听,她要走,这里所有人都是害死他的凶手,这里满是谎言,卑鄙,残忍,独断,专权,她看透了这些人。

    门被迅速打开,阳光直射进来,她站在门口,有些晃神。忽然地,后面有一双手托住她的腰,很温暖,很宽大,她倒在他身上,已没有一丝气力。

    “织锦……”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织锦”。

    语气柔软,一如她曾无数次面对他的笑脸。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他忽然想到汉光十六年那日,从望景台到映月阁。他想,或许在那日她舍身相救之时,他与宋织锦之间便不再有怨怼了。而今,三年过去,他从当年那个束发稚子到而今伟岸少年,当年那个在怀中无比沉重的人,而今却那么的轻。

    三年间,他长大了,而她却是消瘦了。

    他带上门,阳光便再次被挡在门外。

    他将她平坦放在床上,静静看着她的面容,不由屈指,将她的发丝搁至一边,细细端详着她。

    仅此而已。

    夕阳西下,她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她微微睁开眼睛,却又很快闭上,而后睁开,看见的不是梦境,而是十一。

    十一见她醒来,便将她扶起来,他的手臂穿过她颈间,而后握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抓住她的手臂。动作十分轻柔。她初时还未注意,及至十一腾身面对她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们之间其实很近。似是再有一点距离,他们的鼻梁便就碰到一起。

    好在,只是那么一瞬,他将枕头放在她腰间,让她安稳坐好。

    然后便从桌上拿了一碗粥还有汤匙。

    “吃点东西。”他说着,便将碗放到她手上。她不接,十一便用手教她拿住碗,手指被他握住一遍又一遍紧贴在碗壁,他不遗余力,耐心地引导着她。

    他一向聪敏,此刻却是愚蠢透顶:她不想接住,他怎么教的会?

    她忽然缩手,粥溅出了一点。他一怔,便将那碗粥拿走,拿来一块绸布,将被子擦拭干净。

    她不喝,他就喂她喝。

    汤匙送到她嘴边,她转过脸去,不去看他,问:“你怎么还不走?”

    他目光一滞,说:“想我走的话,就喝了这碗粥。”

    “十一……”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目中露出一丝惨淡,“你这是何苦呢?”

    她问他何苦如此,那她自己呢?

    十一冷笑,说:“你为了袁君孺而不爱惜自己,我不答应。”

    她看着他坚定的目光,目中露出一丝退让,“放着吧,我会喝的。”

    “那就现在!”

    她推脱不过,苦笑着,伸手想接过来,却见他用汤匙舀了点粥,送至她嘴边,她无奈,只得开口,粥不太烫也还没凉,她咽了下去,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的厉害。

    喝完,他便重又舀了一汤匙,她安顺喝掉。可是等到喝到一半的时候,她脑子疼的厉害,胃里面忽然一阵翻江倒海。

    十一不由担心起来,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她喝不下去,连之前咽到肚子里的那点东西都全部吐了出来。

    他察觉到她不对劲,便立刻摸了摸她的额头,她在发烧,额头烫的厉害。

    他怪自己粗心,一边又很快吩咐宫人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很快过来,把过脉后,却无奈摇了摇头,说:“小姐若无求生之意,就是神仙也没奈何。”

    十一一怔,端着碗的手不由一阵颤抖。

    他淡然下令道:“送太医回去。”

    太医见他如此,再次躬身作揖,便拿着药箱,无奈退下。

    窗外,有风吹来,烛光闪动,不多时,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夏雨倾盆。

    十一一步一步行至她床边,不再看她,只定定说了句:“若是你死,我发誓将用尽毕生之力踏平这天下。”

    病榻上,她听着这句,恍惚间,似是明白了什么。

    念及萧王,念及太子,实则最让她动摇的不过是十一的安危。

    十一说完,夺门离开。

    她眼角露出一丝泪光,接着便是小声抽泣,她才发现,自袁君孺死后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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