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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

    此时,厚布门帘被人撩开,来者一出现,在房中大响的笑声陡然止住。

    「呃,陆大爷……」牛小哥将枕子放回榻上,拘谨地站起。

    陆芳远略颔首,神情沉静,淡淡道:「你与阿实聊得颇开怀。」

    旁人尽管没察觉,坐卧在榻上的樊香实却嗅到一股阴险气味,颈后突地生凉,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牛小哥闻言抓抓头,膘了樊香实一眼,爽朗笑道:「是啊,陆大爷,我与阿实总有不少话可以聊,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往后也变不到哪儿去吧!」

    「那挺好。」陆芳远微乎其微扬起嘴角。

    揭帘子进房时,他手中提着桶水,牛小哥此时留意到了,大步走上前帮忙。

    「陆大爷,我帮您,您东屋那边不是来了好些江湖上的朋友?您忙去,这种提水的活儿我能做的。」

    陆芳远没将桶子让给他,仍淡淡然、如聊天般平缓道:「不用了,这是等会儿我要帮阿实浴洗所需的水,我亲自处理便好。」

    耳中轰隆一响,樊香实卧坐的姿势被公子理所当然的话「轰」得歪倒下去。

    她闷哼一声,扯疼伤口,却不敢叫痛。

    「呃……呵呵……原来是、是这样啊……」牛小哥眼神又朝她瞟去,突然间意会到什么,忙收回目光不敢乱看。

    陆芳远微笑再道:「这阵子天色晚得很早,我想趁着白日较为暖和,早些帮阿实浴洗比较妥当,所以请那些访客回去了,毕竟江北的冬虽比不上北冥凛冽,但入夜后,风仍旧大得很,倘是弄湿身子,不小心又吹了风,到时伤上加病,那就不好了。」

    再闻言,樊香实暗暗哀号,咬牙切齿,已倒在榻上一动也不动……噢,不,她还是有动,动手悄悄拉来被子蒙了头,装昏。

    「那、那……那我也该告辞了。」牛小哥拱了拱手,黝黑面庞隐隐窜红。

    「那就慢走,不送。」在场唯一不知羞耻、毫无道德良知的人,表情仍一派的温文加儒雅。

    「那……嗯……那阿实就有劳陆大爷多多关照。」临去秋波追加一句。

    「那是自然。」

    樊香实听到有脚步声离去,又听到有脚步走近,那人先去关上半敞的窗,然后走到角落那扇屏风后,哗啦哗啦地将水倒进搁在那里的大浴盆内。

    他没理会她,却是出去了,一会儿便又回来,同样走到屏风后倒水,如此来来回回共五次。

    最后他终于朝她走近,在榻边半下。

    一只大手试图拉开她罩头的被子,她并未揪紧。

    当她那张小脸重见天日时,陆芳远表情看起来有些似笑非笑。

    她则闭眸继续装睡,反正这阵子她不是吃就是睡,要不就是被他抱在怀里练功行气,再不然就是……就是被他有意无意折腾……可恶!可恶!她到底是女孩子家,即便前后两次取血带伤,都得仰赖他「彻头彻尾」地照顾,总之是吃喝拉撒睡,所有私密事全交了底,那、那也不是她愿意的啊!他干么当着旁人面前整弄她?

    「生我气了?」知她装睡,陆芳远抚着她的发,低柔问。

    岂敢!

    她墨睫略颤,眸珠在眼皮底下轻动,打定主意不理他。

    蓦然间,他的指挲过她下唇,她内心暗暗惊叫的同时,小嘴已被掳掠。

    「唔……唔嗯……」这种情况下要她再继续无动于衷确实太困难,唔唔嗯嗯地哼出声,她圆眸陡地怒张,而他竟也未闭双目,两人就这么舌缠着舌、鼻贴着鼻,紧紧相凝,像似谁也不肯认输,谁也不放过谁。

    仍是她身子尚弱,体力不及他,最后呜咽一声,唇舌与气息尽归了他。

    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离开她已艳红略肿的小嘴,拇指仍在她肤上摩挲,引起已一阵阵轻痒。

    「我对你的牛小哥只是实话实说,我做错了吗?你不爱我说假话,怎么我说了真话,你反倒着恼?」

    他……他这人……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樊香实磨磨牙,心里有气,道:「我已经可以自个儿洗浴,用不着谁帮忙!」

    「是啊,好不容易。」他逃眉笑。

    再跟他斗下去,不管文斗或武斗,输的只会是她。

    她略抗拒地撒开脸,微乎其微闪避他的触碰,神情轻染忧郁。

    陆芳远注视她双颊微鼓的脸容好半晌,隐约间忍下一声叹息,低柔道:「我在浴盆里加进热水了,起来吧,别让水冷掉。」

    这一次,他没动手抱她下榻,仅在一旁守着,让她自己慢慢挪动身子。

    樊香实先是撑坐起来,再扶着床柱慢慢站立,如今她已然清醒,不能总赖着他替她到理那些极私密的大小事。

    欸,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再一次取心头血确实过伤,这一次,她都自觉恢复得着实太慢,自清醒后,她忍着痛、抵抗倦潮,天天认真地行气练功,勤勉再勤勉,没想到仍旧事倍功半,最后还得靠公子以真气相辅……此时她下榻才站稳不到半会儿,刚觉胸中之气无法接继,头泛晕,面色一白,双膝便软了。

    陆芳远适时接住她,将她打横抱起。

    无用至此,她禁不住眸眶一热,挫败地垂下细颈,有些哀莫大于心死般把小脸埋在他颈窝。

    感觉他似乎安慰般吻了吻她的发,随即抱她走往角落屏风后。

    「我、我想自个儿洗……」她小小声坚持。

    陆芳远没使强迫她,而是将她放在浴盆边的小圆凳上。

    他交给她一只半个掌心大的小药盒,道:「把这药涂在伤上再洗浴,别把伤口弄湿了。」

    「嗯。」接过药盒,她扬睫看他。

    「我就在屏风外。」抚了她嫩颊一把,这才转身走开。

    樊香实看着他投落在薄绸屏风上淡淡的影子,双腮发热,然这样总比让他亲自动手来得自在些了。

    她环顾一眼所处的小角落,一套干净中衣搁在小架上,两条略长的巾子和棉布在唾手可取的盆边,浴盆里的清水约八分满,冒着雾般的白烟,还有,她手里握着男子递给她的小药盒。

    她虽唤他公子,却是他来服侍她。

    这些日子他为她所做的,最终是想补偿她吗?

    有些事她不敢深想,隐约感觉到变化,又怕是自个儿胡乱作梦。

    他内心孤寂,她则伤害怕孤寂,两个人竟也能凑在一起,而往后之事谁又能知?所以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动作缓慢,前前后后花去大半个时辰才将自己弄好。

    当她微颤指尖想系好腋下的衣带,打了三次都没打成,迳自苦恼咬唇时,陆芳远在此时踏进屏风内。

    她坐在小凳上,揪着两条衣带子抬头看他,竟委屈道:「我弄不好它们……」

    陆芳远因她的委屈语气和苦恼表情,禁不住挑眉。

    他再次将她抱起,直接抱回榻上,如每回领着她行气那样,让她坐在他怀里。

    他没先帮她处理那两条衣带,却是略拨开她衣襟,确定那伤口干爽未湿,最后才慢条斯理捻着细细衣带,在她腋下三寸的地方打了个漂亮小结。

    「好了。」他目中如绽桃花,很满意自己所打出的「杰作」似的。

    「唔……嗯。」樊香实靠着他细细喘息,眸光略扬,忽而想起那时悬在他颚下的泪珠,神情不由得怔忡。

    「怎么了?」陆芳远瞧进她眸里。

    她心一凛,瞳仁儿湛了湛,却问:「公子……公子要把迷毒的配方卖给捻花堂吗?」

    「阿实觉得呢?」

    他的不答反问让她又是一愣,想了会儿,嚅着粉唇道:「茹姨说,她们捻花堂幕后大主飞霞楼,楼中有十二金钗客、二十四名银筝女、三十六位玉天仙……七十二姝中亦不乏制迷毒的能手……」拉缓呼息吐纳,她慢慢提气。「茹姨还说,天下迷毒千百种,但公子所制的那一种……很、很纯……是上上等的好货,而且藏在袖底攻其不备那一招,也……也很抢眼……」

    「所以你希望我跟捻花堂合作?」他淡淡扬唇,笑意布进眼底,这几日在眉间累积出来的纹路真也淡了些。

    「……捻花堂里皆是女子,以往皆是练剑阵自保,但毕竟货走南北,只身在外就……就危险些……若有些好使的小东西傍身,便安全许多……」

    「唔……」陆芳远沉吟了会儿,徐眨长目。「那就看你表现了。」

    她整个傻住,在他胸前把脸蛋仰得高高。

    「阿实若乖乖把伤养好,我或者会把那份配方给了你那位茹姨,分文不取。」

    又不是她不想养伤!

    是这一次状况与前一次真有不同啊!

    有时行气许久,丹田仅微微发热,胸内仍觉虚浮,她也想养好,偏就不易嘛!

    她张唇欲辩,却瞥见那一闪即逝的眼神。

    他眼底有瞬间阒暗,深藏的一抹情绪于是浮现,仿佛极忧心她这模样,其实内心很明白不是她不肯将养,而是真真重伤了元气。

    突然间她心房悸颤,欲辩已忘言,只小小声道:「我、我乖乖养伤便是……阿实先替捻花堂里的众人谢过公子。」讲得好像她万无一失,绝对、肯定能把身子养到大好。

    陆芳远轻应了声。

    他替她拢了拢长发,摸到发尾带湿气,便用阔袖捺了捺。

    「公子……」

    「嗯?」

    「你、你掉过泪吗?」她试探着,香腮通红,眸中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陆芳远明显一怔,舌头被猫叼走似的,一时间竟是无语。

    最后他松开她的发尾,假咳两声,神情平静道:「不曾。」

    他又骗她!

    樊香实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喉头微涩,原有些落寞,但……胸内不太中用的那颗心却猛地剧跳起来。咚咚——咚咚——咚咚——

    他、他他……脸红了!

    奇显的粉色突然间占领那整张英俊面庞,尤其是颊面部分,他颧骨抹了红彩,不管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他——陆芳远,北冥「松涛居」大名鼎鼎的陆公子,真是脸红了!

    害她……害她也不知所措起来,竟只是赶紧垂下头、撇开脸、合起眸子,温驯却又略发颤地继续窝在他怀里。

    欸,她头一回见他脸红呢!

    陆芳远好似没发现她已察觉,以为她又发虚。

    他抚抚她的头、她的脸,在她发烫的耳边吐出气息——

    「阿实跟我回去吧。这是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地方,有几味药仍是得回松涛居才拿得到。居落里还有温泉群可助你行气练功,还有你的那片夜合树、那片傍晚过后才开的夜合花,回到那里,你才能好好养伤。」

    她听着,脑海里已浮出小白花含苞待放的模样,呼息一浓,挨他挨得更紧些。

    他说:「阿实,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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