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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纱帷被撩开,有人坐上榻。

    那人静坐了会儿,接着就……就躺落下来,轻轻挨着她的背。

    唉,怎又跑过来跟她挤同一张床榻?都不知她、她忍得年变苦吗?!

    「阿实睡了吗?」

    是听主子这么问,樊香实暗暗咬牙,揪着被子没出声。

    然后,全都因为那声叹息,低幽叹声从背后传来,仿佛强忍着什么,仿佛……仿佛内心翻腾着诸多情感,有着许多的、许多的烦恼,有无数的、无数的怅惘,无处宣泄亦无法宣泄,所以只能化作幽幽叹息,在空山明月中低低徘徊。

    全因为那声叹息啊……

    闭紧的眸子于是轻掀,咬住的唇瓣终于放松,她也跟着低幽一叹。

    「公子……」魂梦初醒般唤了声,她蹭着蹭着翻过身,看到他倦极轻合的眼睫。说不出的心痛,也许是不敢说出的心痛,她认输了,低柔道:「不是睡下了吗?怎又醒了?」

    「阿实,我头疼。」

    说着,他长臂探来,自然而然环住她的腰。

    他的脸轻抵她的颈窝,此时此刻她完全见识到这个男人不修边幅的一面。

    他面颊生出青青胡髭,挲得她的嫩肤微微发痒,即便上榻睡觉,他竟连外衫都没脱,这么一压,明儿个衫子肯定皱巴巴。可是她说不出任何重话。

    毕竟,她的公子在跟她撒娇呢。

    也许他并未察觉,但他确实变得很不一样。

    归咎起来仍是小姐绝情离去所造成的吧?

    「那阿实帮公子揉揉?」

    「嗯……」

    她将手移到他的脸,轻拨那头既长又直的柔软散发,指尖按在他微颤的额角穴位,那地方似有血气突冲,让他额面隐隐浮出青筋。

    好像真的很痛啊……

    不痛不痛了……公子不痛了,阿实揉揉,什么痛都没了……不痛不痛……不痛不痛……公子不痛了……

    她内心一遍又一遍默语着,好似祈福的咒语,手指一遍又一遍按揉,希望他不再疼痛,希望他能合睫安眠,不记前情,忘却旧仇,只需要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藉着月光打量近在咫尺的这张俊庞,这么好看,淡掩的长睫落下优雅的扇影,以前是满怀欢喜欣常着,单纯地想去亲近,如今再看,越看越心悸,于是呼息乱了,她得费劲自制,然后暖潮暗涌,心热体热,她觉得好羞耻,不明白那些发生在身上的事。

    她是老实头,她是不太聪明,但也晓得她一个大姑娘跟男人睡在一块儿,而且睡了还不止一次、两次,这实在不太妙。

    但是公子需要她。

    没有她,谁来缓和他的头疼之症?

    他的眉峰忽而一弛,鼻息徐长,略灰败的唇模糊勾起淡笑。

    双目未张,他低幽呢喃道:「阿实身上有自然香气,唔……是夜合花香……你今晚又赖在那片花丛里了?」

    她应了声,指仍揉着他的额角,脸皮窜热,很勉强地挤出声音。「因为温泉群的关系,有水气有热气,也就能拉长花期,那一大片夜合花依然开着呢,一入夜,花苞就缓缓绽开,静静透香,我、我很喜欢……对了,说到香味,公子今晚不是点了空神香吗?怎还是无法入眠?」

    他墨睫略动,突然徐徐掀启,深瞳墉懒地锁住她,柔声道:「那味松脂空神香用在别人身上颇有成效,不知为何,对我却是无用,愈闻,头似乎愈疼,还是阿实身上的气味最好……闻起来……舒服……」

    他投落的不是小石,而是巨岩,澎地一声落进她心湖,掀起浪涛。

    她必须很吃力、很吃力地圈住自己的心。

    「公子……」

    「嗯?」踌躇了会儿,她闷声问:「今日,孙姑娘问起血鹿胎的事,我是想……想说那块血鹿胎这么珍贵,却都进了我肚子里,公子给得那样大方,都不觉可惜吗?」她犹然记得那雪下七日,躯体受「血鹿胎」保护,稳住一丝气息,她元神离了体,与他在一起。

    陆芳远模糊一笑。「想想是有点可惜啊,所以阿实得把自己抵给我,一辈子都要乖乖听话,可不能忤逆主子。」

    「那、那其实我已经很听话了呀……」她脸红嗫嚅。

    闻言,他没答话,唇角仍挂着笑,双目合起。

    「公子……」

    「嗯?」

    依旧挣扎了半晌才挤出声音,樊香实鼓着勇气,小心翼翼道:「武林盟的人送孙姑娘上松涛居那天,他们带来消息,说……说封无涯弃堂主之位,从五毒教出走,此事让教主萨渺渺极为震怒,遂下追杀令。」抿抿唇。「小姐跟在封无涯身边,岂不是很危险?小姐长年在居落内将养,如今却要奔波江湖,能吃得消吗?公子……公子是不是也派人找他们了?我偷偷问过和叔,他什么都不说……」

    「阿实,我想睡了。」交睫的双目抬都没抬,两眉徐开,真要睡着一般。

    「可是公子……」按揉男子额穴的动作一顿。「小姐和封无涯他们——」

    「他们如何?那是菱歌自己选的路。我已放手。」说话时,语气平淡得可以,全无高低起伏,他依然舒眉合目,看也没看她一眼,却突然握住她指,重新压在额角。「继续揉,别停。」

    「唔……是。」咬咬唇,樊香实只得按他的意思去做,再次替他揉着。

    两人皆无语了。

    纱帷内好安静,静到似乎连心跳声、呼息声都能细细捕捉。

    或者是贴得太近,在这小小所在,彼此气息避无可避地交融,她竟也嗅到他发上、衣上的夜合香气,微地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那气味其实是被她所沾染上的,她身上的花香悄悄流向他……

    说放手,就能潇洒放手吗?

    果真放手了,那时时在夜是闹头疼又是为何?

    她没办法捉摸公子的心思,却是知道,有什么在他内心翻腾着、变化着,他按捺住未爆发出来,那是他的阴暗面,却也最最真实。

    好半晌过去,她按揉的动作缓缓停住,手指仍留在他脸上。

    像被贴住、吸引住,她知道要收手,却无法乖乖照办。

    她依心而为了,心里喜欢这样做,喜欢他面庞轮廓,喜欢碰触他,喜欢……

    「公子……」她恍惚唤着。

    男子深眠无语,鼻息拂过她的手背,暖暖的,痒痒的,她一颤,体内被点燃一把火,神魂骚动,觉得全身汗孔都细细泌出了蜜,腹是一酸,她凭着本能夹紧双腿,很羞耻,又忍不住去想,想……想要……

    她想要什么?

    「公子……」想要这个男人吗?她该怎么要?能要得起吗?

    他侧卧在她的榻上,与她面对着面,离她好近、好近,近到只需她把脸往前一凑,就能……能要到他。

    「公子……」他仍旧无语,真是睡熟似的,于是她把脸凑近。

    她要了他的唇。

    四片唇瓣轻轻相贴,柔软轻触,她不敢压得太紧,就这样大胆却又不太争气地偷香,只是光这么做而已,她眸中竟已涌泪。

    头往后撤,离开他的嘴,她才晓得呼息,泪水也跟着溢出眼眶。

    为什么要哭,她也闹不明白,或者……一直想这么做,一直希冀着能这么做,然后忽地放胆去做,不知齤,不顾脸面,就是做了。吻了公子,吻了想吻之人,做出这样的「坏事」,大功告成,所以开心得掉眼泪吧?

    揉掉眸底的迷蒙,一抬睫,她整个傻住。

    男人那双受逃花的长目此时正凝望着她,眼神沉静,最深、最深的瞳心却闪烁着光点,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又无比耐人寻味。

    樊香实觉得自己快哭……不,她已经哭了,脸蛋胀红,泪水涌得更厉害。

    怎么办?怎么办?公子原来醒着吗?!

    呜,又玩她!

    「阿实喜欢我……」他低哑道,不是问句,却如若有所悟的叹息。

    她还僵着,不知该怎么答话,他已探手抹掉她眼角与颊面的泪,淡淡笑道:「阿实喜欢她的公子。」

    「呜……」好丢脸、好丢脸,但又有如释重伤之感,埋在心底不肯挖掘的事突然摆在眼前,逼她去看,逼得她不能再躲。已经这么喜欢他,她的心意,原来如此。

    好喜欢、好喜欢,想占有着他,一直喜欢他。

    「别哭……」他叹息,额头靠了过来,用好低、好柔的声音说给她听,他说:「阿实,别哭,我喜欢你喜欢我……」

    所以,别离开他、别背弃他。

    别走。

    她是他的宝。他的。

    气息陡浓,他回敬她一记吻。

    一样是四片唇瓣相贴,但力道不同、气势不同,掀起的热火狂涛更是不同。

    她想要的那种吻,他可以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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