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齐国宫 西苑风声{1}
璞贤吩咐门外的侍卫去苏桃殿告诉苏美人自己先歇下,今晚宿在夏芳仪宫中,不必等自己了。
侍卫应了声,又将门从外面关上,放下木帘子,璞贤则自己坐在床上,又看着一动不动仍旧错愕不已的夏梓妆,伸出手温柔的扶着她一同坐下。
“怎么,朕吓着你了么?”
“不,皇上怎么会吓着臣妾呢,皇上贵为天子,是一国之君,宠爱与责骂都是臣妾的福分。”
璞贤定定的看着夏梓妆,这个女子真的很美,难怪在选秀前民间曾有“天女卫满君,绝代夏梓妆”的传说,夏梓妆的美丽的的确确不辜负这个名号,只是她的心实在冷若冰霜,任璞贤如何宠爱与呵护她也无法将齐昭王从自己的心中抹去。否则如今在宫中的贵妃便不只是乔禧如这一人了。难道这一切当真是先入为主的咒符么?
从璞贤见到夏梓妆的第一刻起,他曾为她的美貌和气度倾心不已,只是渐渐的发现她竟然心有所属,抽丝剥茧出来的人竟然是自己的亲弟弟!这对于自己来说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他忍气吞声直到父王驾崩,传位于璞贤还是璞仪成为了一时的皇室热议,匆匆逝去的父王没有留下临终的任何遗言或者口谕,璞贤心知璞仪为了夺去夏梓妆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登基为帝王.
只有成为了帝王他才能得到本已经属于别人的女人做自己的妃子,更何况他又手握兵权,在大臣们之中的口碑更是比自己要好上许多,可是心狠手辣的璞贤不会等到大局已定的那一天,他竟然以夏梓妆为筹码逼迫璞仪让出军符和皇位,否则璞仪登基之日便是夏梓妆死于非命之期,璞仪对夏梓妆的爱何其浓烈,那是他倾尽了毕生的力量去爱护的一个女子,唯一的一个女子。
璞仪在一个雨夜与璞贤在城外的空巷子相见,他以让夏梓妆位五夫人以外最高位分的芳仪为条件交出了军符,也就等于交出了唾手可及的皇位,璞贤却不知道他为何不为夏梓妆求一个五夫人之位,岂不是更加的尊贵显赫?
璞仪却只是轻轻的一笑,“她若是为五夫人,位高招妒,我怕她在宫中以后的日子会不好过,她为芳仪,只是略逊一筹的显赫而已,却能得到一生一世的富贵和安宁,我便真正的了无牵挂。”
璞贤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苍凉落寞,而他却不是为着自己不能成为皇上而落寞苍凉,只是为了再不能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终生厮守而懊悔痛苦。
璞仪怅惘不已,他宁可失去万里锦绣河山也要保住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条性命,而自己却为了得到万里江山不惜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动心思去威胁自己的亲弟弟,自己到底是何其的卑鄙阴险?
璞贤从芳仪宫中只待到次日天还未亮就匆忙的起身出了宫门,夏梓妆不免心中纳罕,此时并不是早朝的时辰,更不是向那些太妃请安的时辰,他早早的起了去哪里又要做什么呢?
不过前一晚的风波好歹算是过去了,虽然夏梓妆也知道璞贤肯定没有就此放下,反而他对昭王和自己之间的事情更加忌惮怀疑,只是不管因为什么,现在至少璞贤肯按下不提,就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至少昭王现阶段是平安无事了。
夏梓妆总是害怕因为自己再次连累了昭王,他已经为自己失去了太多,天下英雄才子都想要的万里江山,只是因为自己的一朝祸福而使昭王拱手相让他人,这个人又是自己阴险可怕城府极深的亲哥哥,这样的危险将夏梓妆紧紧包裹起来透不过气,她实在害怕哪一天璞贤会在一怒之下杀了昭王或者是圈禁起来永不见天日,夏梓妆一定会恨死自己。
其实璞贤真的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么?也不完全是。他的心中现在除了一统天下吞并其余诸国,其他的事情他都无暇分身终日期期艾艾。
只是昭王和夏梓妆这样光明正大、毫不避讳的在深夜同处一室,甚至让门外那么多的侍卫看了个满眼,的的确确有失自己的天子尊严,只是现在他的心里除了江山基业,唯一能让他真正上心的女子,便是只有冷宫西苑的那一位了。
这一日的清晨,天还未真正的大亮,朦朦胧胧的月亮仍旧挂在天际之上,似乎有着欲说还羞的秘密隐藏在心中那般别有一番韵味。
阮宛珂一向是很难睡熟,总是浅眠,昨夜芳仪宫的方向传来的铿锵脚步声和四更天一些经过西苑的侍卫窃窃私语的声响都让她始终没能睡好,故而她也起得很早。
晚清还在睡着,她的睡眠一向是好的惊人,不管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哪怕就是刀曾经架在脖子上一会儿,只要天一擦黑,她必能欢欢喜喜的关上门拉开被子睡上一觉的。所以阮宛珂虽然起得很早,却只是轻手轻脚的从自己的房间门前绕过长廊,并没有贪近路绕过晚清的门前,生怕吵醒了她。
阮宛珂一心想着,晚清才这样年轻的岁数就已经在这荒凉无生气的冷宫住了两年的时光,想来她曾经刚入冷宫却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个年纪和蓉儿是差不多的。
不管将来天下的君王到底是谁,也不管楚国如今还能有多久的时间独立做这个天下乱世的诸国之一,至少现在蓉儿还是一国的公主,万千尊贵从不曾因为乱世的硝烟弥漫而改变什么,她的岁月至今为止都是美好富贵的,同样的年纪,却是不同的命数,她只要想起妹妹蓉儿,再望一望面前站着的晚清,就有一种无比爱怜的情绪涌上心头。这个女子终究也是太可怜了。
阮宛珂站在长廊之外的桃树之中,果真是入夏了,什么样的季节开什么样的花儿罢了,现在的春季已然过去,桃花再娇媚惹人怜爱,再是世间不可方物的美艳,终究过了她的季节就不能再盛开了,命运是不会怜惜谁的,更不会为了谁改变什么,到了该凋落的时候,怎样也是留不住的吧。
此时此刻,璞贤也已经站在西苑的门外驻足良久,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上一次的不欢而散让璞贤对于西苑多多少少有一些畏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当时对阮宛珂所说的,只是为了保护她不要卷入宫中的硝烟争斗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那么自己就是从来都不曾把阮宛珂看做什么重要的人,哪怕她是楚国的公主,在自己看来也不过是此时此刻的一个人质,将来可能的一枚棋子。可是如果那话是真的,那么这是否代表着自己已经对这个女子动了真情?
璞贤不敢去相信,他这一生的的确确爱过不少的女子。
从最初的秦赋,到后来的夏梓妆、郑浣娆,再到如今的卫满君,只是这些爱多多少少夹杂了一些利益和权势,唯独夏梓妆,他是因为和昭王赌气,才至死也不肯甘心放掉她。
其实现在这样的僵持又有什么意义呢?璞贤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可能再一如既往一如从前的去对待夏梓妆,同样夏梓妆因为昭王的存在也不可能再对自己产生什么情愫,璞贤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就这么不可挽回的输给了自己的弟弟昭王,不甘心天下的好名声都在自己的弟弟身上,而只留给自己杀父夺位的恶名。
什么留芳千古、遗臭万年,什么载入史册、青史留名。
璞贤全部不在乎,他甚至早已看淡这一切,他只是想要一个人,一个真正懂自己的人,这难道也过分么?
阮宛珂听见来自门外的一声沉重的叹息,心中吃了一惊,这样早的时辰,会是谁在门外叹气呢?
阮宛珂纳罕着,一步一步的走到门前,想了想还是轻声唤了一句,却没有人应声,阮宛珂只好把门打开,迎面撞上了璞贤那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心中又是一惊,立刻醒过神来。恭恭敬敬的弯腰俯身行了一礼。
“参见齐王。”
璞贤恍惚之中思绪又回到了那一日的烟雨楼中,这个女子一身男子装扮,手拿一把素扇,坐在正中,却有着女子的娇羞。他只一眼便看出这是一个女儿身,却不敢确定,直到凑近身前看到她胸前的一抹微起,这才心中了然,却想着和她开始这一场陌生的游戏,不想她竟然是楚国的公主,自己政治上永远不可能成为平行的敌人。
璞贤不知道自己是否痛苦过,或许有过,或许没有,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在阮宛珂看见自己俯身行礼的一瞬间,他只知道从前的一幕幕,烟雨楼,竹林中,长情宫的长廊之下,都已经在这一刻化作了过眼云烟。
曾经的终究是不可能再重来了。就如同那破了的镜子,怎样才能再重新拼凑完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