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碧秀山 受命于天
“我要送你入齐国。”
阮宛珂在梦中惊醒,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几乎浸湿了她整张脸庞。
白玉,他要将她送入齐国。
她千辛万苦才从璞贤的软禁之下逃了出来,为何又要回去?
白玉不知她的从前,她自己却了然。
阮宛珂与他赌气般的回了房间,白玉竟然撇下冷仇追了上来,站在门外,语重心长。
“玉姬,你必须进齐国。”
“为何?”
“因为你是受命于天的,唯一能颠覆齐国的女子。”
阮宛珂不懂,她本可以蒙头睡去,任凭白玉在门外叫喊,不起理会,却偏偏好奇心泛滥, 鬼使神差的打开门。
“受命于天?”
白玉沉默着,蓦然抬起头,用手指着头顶一片灿芒的星空。
“你可看见那一颗最亮的星辰?”
阮宛珂随之望去,淡漠的摇了摇头。
“那是齐国的帝后星。自从她死去,我再未见那颗星亮过,可是你,自你住进如意阁,那帝后星竟然每一夜都光芒万丈,我便知道,我等了多年的女子,终于到了。”
阮宛珂听他说罢仍觉得不解,自己本是楚国公主,原与齐国无半分瓜葛,若非生在乱世年代,她恐怕至死也不会踏入齐国的边境,为何白玉会这样说?
阮宛珂抬起头,目光犹疑。
“你方才说的,她,是谁?”白玉竟然分外落寞不已,他闭上眼睛,叹气。
“就是如意阁墙上挂着的美人图中的女子,纯星。”
冷仇曾在冰潭告知自己,她以万箭穿心保住了白玉,她是白玉从少年至今始终无法割舍忘怀的女子,原来她名字唤作纯星。
纯净如玉,明眸如星。
“她是可以颠覆齐国的女子么?”
白玉点了点头,目光空远而幽深,如同陷入一段多么旷世陈旧的回忆里。
“纯星是天命,她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有一双足以魅惑天下男子的眼眸,那是如夜一般的幽蓝的妖瞳,我第一次见她,她才十二三岁,我就已经知道她的结局。只可惜在我决意将她送入齐国的前一晚,被齐王知道了我还活着,他带兵包围了我的住所,他亦知纯星是受命于天,故而只让我和她活下一人。”
白玉顿了顿,眼中竟然有些湿润。
“因为没有了我,她虽受命于天却不能离开如意阁半步,我虽能颠覆齐国,却因失去纯星而无计可施。纯星便在乱箭齐射之际。挡在我的身前,玉姬,那一晚,也是如今日这般,帝后星格外明亮璀璨,却在霎那间芳华尽失,我本以为它再不会亮了,不想上苍还是怜我。”
白玉说罢转身望着阮宛珂,目光炯炯如炬。
“你是纯星的重生,你是使帝后星再次亮了的女子。”
阮宛珂这才明白,为何自己在烟雨楼中初见璞贤便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早已命定于天。
可是璞贤为何要在乎白玉与纯星的存在呢?白玉为何一定要颠覆了齐国才肯甘心,莫非他们只见有着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么。
阮宛珂咬着嘴唇,许久才下定了决心,“我不能回到齐国,因为我。。。”
“因为你是从齐国逃出来的,你是楚国的公主。”
“什么?”
阮宛珂大惊失色,她接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的望着淡然疏离的白玉。
“你怎知道?”
“你可还记得我将你带回如意阁给你喝下的一碗水么?那里面我下了药,无色无味却可以控制人的思想,在你被我控制左,我便知道了你的身份。”
阮宛珂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本以为他是面冷心慈的山林隐士,虽有精绝天下的武功却与世无争,他娴静儒雅,在自己最走投无路之时救了自己,却不想他竟然也是这样满腹心机的男子。
阮宛珂生气的一仰头,“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来历,就不该让我回到齐国宫中,我怎会去而复返?”
“你要知道你是命中注定,就是在如何抗拒迟早也是要回去的。”
白玉顿了顿,“或者你可以先进入魏国,我不强迫你,我自有办法将你送进去,只是能否留下要看你自己,只不过早些晚些罢了,总之,你没有选择。”
阮宛珂沉默下来,难道因为他的一句“是纯星的重生”这样荒诞不羁的理由自己就要任由别人摆布么?
“我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你是玉姬,是命定助我颠覆齐国的女子。”
命定于天,颠覆大齐王朝。
阮宛珂为着这句看似无稽却实则玄机精妙的话,苦戏武艺和心术,每日三更天未过便要被冷仇拉进冰潭,夜深露重,她身子原本就不济,才一折腾就病了一场,卧床不起。
阮宛珂何尝忍受过如此命如草芥一般的日子?即便是在齐国的冷宫之中,好歹还有一个晚清帮着自己,不至于事事亲历亲为,先在倒成了阶下囚一样的苦熬着,她赌气,一连两天不曾和白玉说话,他也孤傲,冷仇一下冰潭练功,他就只站在如意阁门前的梧桐树下,吹笛出神,玉带映袂,乌发深眸,俊逸出尘。
每当此时阮宛珂便忍不住想起璞贤,他与白玉同时如此仙凡朗逸的男子,何以一个君临天下万民叩拜,一个却只隐居在山林与世无争呢?实在不免暴殄天物了。
她正想着,忽然一阵敲竹筒的声音惊了她,她光着脚下了床榻,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探出半个脑袋去瞧,却被一只手偷袭了肩膀,她大叫一声,再一抬头,白玉正站在身后的如意阁中,面前是一碟热气腾腾香气怡人的水饺。
阮宛珂自从离开楚国再吃不上一顿饺子,禁不住吞咽了几下口水,白玉佯装视而不见,自顾自的给她摆好碗筷。
“你会做水饺?”
“从前纯星教我的,你吃过野菜馅儿的么?自纯星后,我再不曾品尝过那样的珍馐。”
阮宛珂迟疑着用两只手指捏了一个送进嘴里,忽而眉眼含笑。
“果然美味,若不是亲口吃着,真想不到人人弃之的野菜方能端上餐桌为食。”
白玉低头,一双光亮烁烁的眼眸笼上一层黯淡之色。
“你何曾苦过呢?自然不知乱世年代百姓家日日引以为食的东西是怎样的滋味儿了。若是纯星没死,而是那万箭穿心杀了我,或许天下还能是另一番景象。”
阮宛珂听了不觉好笑,“怎么,你的生死能定天下么?”
白玉蓦地一愣神,也笑了笑。
“你若是身子好了,不几日我们便可以动身了。”
“去哪儿?”
阮宛珂仍旧赌气,明知故问。
“魏国。”
“你一定不肯让我在如意阁过几天清清静静的安宁日子么,非要将我送进宫才能欢快么?”
白玉不再说话,他的侧脸格外祥和,如同看尽世间沧桑的人面对恋恋红尘波澜不惊的气度,阮宛珂只是不解,他似乎总有什么难以言尽的秘密,每次他将要说出口,却有艰难咽下。
阮宛珂离开如意阁的日子在七天之后终于到了,白玉不知何时上街为她买了一件新裙衫,白衣粉带,果真是选秀的礼制。
阮宛珂却不喜欢,她穿惯了素蓝与素紫,偶尔粉色娇嫩一次,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白玉却不知是安慰她还是真心夸赞,他说——真美,和纯星当年一样。
阮宛珂这才恍然大悟,这裙衫何尝是白玉特意买给自己的呢,原来只是拾了纯星的旧物。
阮宛珂不禁望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随进来的风微微卷了底边儿的美人图,这样的目测遐想,纯星应该是天下穿白衣粉带最美的女子了,这粉带于自己有些过分艳丽,于她却是难以言语的锦上添花。
白玉低头不语,为阮宛珂收拾她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几盒胭脂,几支头钗,两件衣服,东拼西凑裹了一个包袱,阮宛珂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他弄,也不上去帮忙,冷仇从西边的窗子往里面探头。
“马车备好了,趁着还没有下雨,赶快上路吧,天色有些阴沉了。”
白玉停下手上的动作,站定,看着阮宛珂。
“你不要恨我,你要恨,就恨你自己的命。况且,总有一日,你还会感激我。”
白玉说罢将包袱扔给站在窗子外面的冷仇,拉开门走了出去。
阮宛珂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既是命中该有的,何必躲开呢?魏王不曾见过自己,曾说两国联姻也只是楚王的一相情愿罢了,能以玉姬的身份开始新的生活,或许也好。
阮宛珂坐进马车,伸出手掀开轿帘,如意阁的山山水水,仍旧青光一色,在这里久了,似乎都能升出一种与世无争的淡泊情怀,只是白玉,他还放不下什么呢。
冷仇坐在前面,将马车调了头,在放下轿帘的一霎那,她无意瞥见白玉的身影,在碧色的窗纸前,一株巨大的梧桐叶后面,他青衣舒卷,玉面温润。
那一刻阮宛珂觉得他像极了璞贤,或许他也是命定不寻常的男子罢。
阮宛珂丢下一方丝绢,随着马车前行的风将它飘飘扬扬的留在了半空中。落到了地上,抑或是那不愿让自己知道他已来相送的男子的手上,都不重要了。
我是如意阁的大小姐,家父是洛阳富户,我唤作玉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