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燕国宫 断香有谁怜
自从萧碧玉与黄妾妃接连小产,宫中便不复往昔那般热闹了。
既是众妃请安,也不再欢声笑语,其实宫中何尝有过真正的欢愉呢?那所谓的花枝招展花颜动人,无非是强颜欢笑罢了。
萧碧玉站在窗前遥望愁云惨淡的苍穹,暮气倦倦黛黛,伊芳懒寻,春巷碧石阶桃夭离离。
那桃夭街上,一地炫火般的彩石华毯,每每深夜便流光溢彩如同天际绽放簇簇烟花一般,这是自己初入燕国宫中时,为了表明他至死不渝的心际,特吩咐工匠于三日内做好的,那时萧碧玉从未感受过的美好,今时再看,只觉倍感凄凉无处可诉。
瑞儿已经接连催促了三次,众妃早已等候在偏殿急着请安,她置若罔闻,又一想,何必再触怒冷澈呢。他现在已不是昔日那个对自己恋恋深情的君主了。
一步一步,沉重而困顿,第一次发现,若是心情不好,宫中的一花一草皆是碍眼,这凤藻宫何时竟如此空档遥远,走了这么久,才依稀看到那灯火辉煌的偏殿。
这便是后宫的白日。
既是未见夜色,也点着高笼红烛,只怕暗了那一张张望穿秋水的红颜。
众妃见萧碧玉进来,齐齐起身行礼,黄妾妃小产之后,本以为冷澈会发落萧碧玉,却不想只换来他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自此便是绝口不提,既是潋绿太夫人,也不得不因为儿子的缘故咽下了这气,她们对于这燕国后宫执掌“生死大权”的夫人,更是闻风丧胆,只怕犯了错失被她记住,萧碧玉又何尝不知,自己现下竟成了人人堂而皇之避之不及的恶妇了。
她苦笑一声,吩咐她们起来,捏着额头,低声道。
“如是无事,便散了吧。以后,所谓请安,能省就省,我从不计较这个,请安不在准时,而在于可否有心。”
萧碧玉说罢抬起头,看着黄妾妃,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句。
“黄妾妃,身子可好些了?”
黄妾妃一愣,眼中一抹恨意闪过,“多谢夫人记挂,嫔妾,身体强健,让瞧好戏的姐妹们,失望了。”
萧碧玉明白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隐隐一笑,便不再多言了。瑞儿看不过去,咬了咬牙,还是抱不平。
“妾妃娘娘怎能如此对夫人不敬?若是瞧好戏这话别有深意,侯爷何等英明,尚且不怪罪,可见背后有假,若是谁想欺负夫人软弱慈善,奴婢第一个不答应!”
“瑞儿!”
萧碧玉正欲开口拦她,黄妾妃却红着眼眶冲上来,狠狠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在场妃嫔瞠目结舌,瑞儿更是惊愕。
“大胆贱婢,这满堂主子,何时轮上你说话?你方才言谈之中可是指着我冤枉了谁么?侯爷不管,并非代表我这孩子死得不无辜,究竟内幕如何,众人心明眼亮,不是说几句话将自己择了就行的!”
瑞儿咬着嘴唇,捂着脸,眼泪虽打转却始终不肯哭出来,她死死瞪着黄妾妃,萧碧玉回过神,站起身,走下几级凤阶,目光自众人脸上扫过。
“原来你们来此请安,只不过一个名目,为的便是替黄妾妃来向我兴师问罪么?”
众人讶然,并不搭腔,萧碧玉盯着转过身来的黄妾妃,冷冷一笑。
“人们皆说打狗要看主人,更何况我一向主张后妃不可对下人滥用死刑,谁都有命运不济的时候,若是来日脚下不稳也做了下人,岂非自找苦吃?黄妾妃不过侍妾,在我这里耀武扬威也便罢了,我不计较,是念在你失了孩子心内不快,可你出手打了我的侍女,我断断不能轻易饶过,你必要给我一个说法, 否则,我也还你一巴掌!”
黄妾妃错愕,她张了张口,忽而眉目狰狞。
“夫人何止念在我失了孩子而对我处处网开一面?你岂是这样良善之人,不过这孩子没得蹊跷,夫人自知有愧,才不敢将事闹大,故而对我放纵罢了。”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不已,这黄妾妃莫非是不要命了,侯爷对夫人尚且礼让三分,她却敢直言不讳矛头直指夫人,不免屏息静气睁大了眼睛,唯恐错过这戏,更怕惹上自己身上。
明哲保身,这向来是后宫女子惯用的手段。
“我已是夫人,何会计较你们侍妾生下孩子,我都是名正言顺的嫡母,何必做这不干不净的事!”
“是啊,夫人也知这是不干不净的事,一旦积累怨债太多,便是会遭报应的,您已是夫人,燕国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侯爷于您一往情深,不惜冒着天下大不韪将您从齐国接来,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萧碧玉脸色惨白,她最忌讳的,便是被人说是从前齐国后妃一事,前尘尽断,不过自欺欺人,如何断的了呢。
“我没有动你的孩子,若是怨债,我的孩子,又找谁去算?”
“夫人的孩子在我小产之后没的,难道不知这是上天开眼的报应么?”
“放肆!”
一声冷冽透骨的低沉之音自门口响起,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明黄色长衫的冷澈疾步走进来,阴郁着一张脸直奔黄妾妃而去,抬手便是一掌,直打得她唇角溢血,错愕含泪。
“侯爷。。。”
“你不必唤本侯,如此不敬不恭,竟对夫人无礼,还配做本侯孩子的母妃么?既是你不曾小产,就冲方才这席话,本侯也会赐死你腹中胎儿。”
黄妾妃双眼噙泪,久久无言,似是不敢置信面前的男子竟如此冰冷无情。
“来人,将黄妾妃带回长春宫禁足,无本侯的旨意,不得放出!”
冷澈一声令下,门外进来两列侍卫,应声俯身,将满面泪痕的黄妾妃架起,毫不留情的往门外拖。
“侯爷,你当真如此冷血么?臣妾没的是您的孩子啊!”
黄妾妃撕心裂肺的喊着,见冷澈背对而立,无动于衷,她将目光很辣的投向同样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的萧碧玉。
“萧碧玉,你搅得燕国后宫鸡犬不宁,你会遭报应的!”
凄厉的叫喊在下一刻被阻隔在门外,恍恍惚惚的远去,众妃心有余悸的抚着胸口,齐齐低下头默不作声。
冷澈转过身来,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薛随妾的脸上。
“不要以为本侯不知,你与黄妾妃私下往来甚密,怂恿她来此对夫人不敬的,可是你的主意?”
薛随妾脸色一白,慌忙跪倒叩首,“臣妾有罪,是黄妾妃叫来臣妾去长春宫为她出谋划策,意图扳倒夫人为早夭的孩子报仇,臣妾位卑,不敢不从,望侯爷恕罪啊!”
冷澈紧抿双唇并不看她,薛随妾仓皇之间爬向萧碧玉,狠狠抱住她的脚,一下一下的磕头,直磕得额上血肉模湖,萧碧玉心内一紧,别过头去,不敢看那惊心动魄的血迹,嘴上道,“我不怪罪你,起来。”
薛随妾如获大赦,又是接连的不住叩首,方经侍女扶着坐回去。
冷澈立于殿中,妖红的深瞳凛凛生光。
“若是谁在议论此事,或是借故对夫人不敬,一律打发至冷宫,永无赦免之日!”
冷澈说罢拂袖而去,众妃心惊胆颤,连行礼尚且忘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站在最高处的夫人,萧碧玉避开她们的目光,摆了摆手,众妃心领神会的起身颔首,急忙退了出去。
冷澈方才这一出戏,要在往常,她不知如何感动盈泪,可是如今,她只觉虚伪。
那一巴掌何尝不是打在自己脸上?为了御书房的不欢而散找台阶么?早已晚了,破碎的铜镜既是粘连,却也必有缕缕破痕。
萧碧玉忽而听见身后的嘤嘤啜泣声,她回身,走过去,自怀中取出方巾给瑞儿拭泪。
“痛不痛?”
瑞儿摇头,却还是兢兢的说不出话。
“方才你受委屈了,只是我不能为你去打黄妾妃,终究主仆不能相提并论,只怕遭人非议,你可怪我?”
瑞儿受宠若惊,接连摇头。
“奴婢不敢,还要谢夫人一力护奴婢,是奴婢实在看不过去黄妾妃如此傲慢职责,一时冲动,害夫人也被奴婢连累了。”
萧碧玉苦笑,何尝是被她连累呢,事到如今,情意破碎,爱与恨不过一念之间。
她转眸,望向窗外,冷澈的仪仗浩浩荡荡才转过街角,她低眉,默默吟念。
——那年杏花微雨,你不容分说将我带离齐国碧玺宫,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形同陌路之时?
长安忆,塞北雪,冷澈,早知如此相遇,不如不遇。
笙歌歇,总有一日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