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齐国宫 枕上书断行
明明烛火椅,投射在窗纱之上,似是一个婀娜的女子在掌上起舞一般。
昔年的卫满君,便是如此动人妩媚。
蛊惑男子之术,便是魅香掌上舞,令观者沉迷其中再难自拔。
为此,璞贤曾盛宠一时,如今却也得了赐缢南城庙的悲凉结局。
红颜自古多薄命,此言非虚。
若是不曾伴于君王侧,许是还能活命。
阮宛珂轻轻走进书房,站在龙案一侧,看着璞贤低头兀自瞅着笔墨出神,她抬手搭在他肩上,柔声细语。
“皇上可在思念卫夫人?”
卫满君今日下葬于妃陵,追封孝安贵妃,这一跃三级,若是不知内幕,还以为她是璞贤毕生挚爱,方才得此众妃艳羡的结局,就是死了,却也无憾。
唯有阮宛珂清楚,这是堵住那些亲眼目睹璞贤狠心下旨赐死年仅十九岁无辜的卫满君的侍卫那张嘴罢了。
大齐王朝第三代君主,并非无情无义之人。
既有吞山之魄,更有深情之心。
“卫夫人在天有灵,知道能已一己之躯换天下百姓安宁,避免一场致使民不聊生的战乱,必定可含笑九泉了。”
阮宛珂仍是穷其所有词汇安慰着璞贤,只是璞贤却似是不曾听到一般,默默良久。
“宛珂以为,朕在为一个女子而伤神么?”
阮宛珂一愣,搭在他肩上的手不自觉滑落下来。
“臣妾不知,莫非皇上如此心绪低沉不是为了追忆卫夫人么?”
璞贤坐直身子,目不斜视,看着那门口烛台之上微微晃动的已燃了一半的红烛。
“若是枉死在南城的是你,朕会伤心欲绝,可若是卫夫人,朕还不至如此。”
他说罢侧头,将那一方信盏合上。
“你可知魏王元晗是西域旷世三将之首?也就是说,他本是西域人。”
阮宛珂不明所以,魏国已然灭亡半年之久,何来此一问?却只得点头,接着便蹙眉。
“皇上为何问及元晗?魏国已然覆灭,莫非残余魏国一党势力不曾完全清剿?“
璞贤冷冷一笑,”魏国一党可否有残余势力朕倒不知,只是朕的两位好弟弟,却是无孔不入的聪慧睿智。“
璞贤说罢站起身,眼神掠过桌案一侧的奏折。
”西域边境犯我齐国界限,竟是打着为亡国之君魏王复位的旗号,可笑,魏王尸骨且寒,既是他们如愿,魏国复国,谁来做皇帝?魏王的尸骨么?“
阮宛珂抿唇,看着璞贤的背影。
”兴许魏王一党念及昔年所受皇恩,勾结了西域龙图国,这才有了今日讨伐齐国为元晗复国一说。”
阮宛珂说这话亦是没有底气,她又何尝不知龙图国同元晗因为那一次绾袭公主和亲便不睦已久,齐国、魏国两国交锋震惊天下,一直窥视中原的龙图国岂会不知,若是真有心意,自当派兵援救,怎会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子国如此覆灭?可见所谓由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中原经过数年方才得齐国吞并其余四国使百姓安居,江山太平,民间纵然没有什么能将,却也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一旦民不聊生、咒怨四起,只怕任他如何强大也难免困于民意之下,而魏国元晗一党遍布天下,自然有为他枉死抱屈的忠贞之士,故而只好打着为他复国的旗号,也为了得到更多人的响应。
阮宛珂咬着嘴唇,从璞贤方才说道“朕的两位好弟弟”,她已猜到是谁,却不敢直言,便犹豫着看了璞贤一眼。
“这挑起战乱的,可是白玉和宣王?”
璞贤无言,那狠狠颤抖了一下的肩膀却昭示了她所言正是。
“皇上一统天下后,不是宽仁对待皇室两位皇子,而是下旨诛杀,虽然百姓和前朝碍于皇上是盛世明君,又有统一江山的千秋功德,这才不敢言语,可是却也实在狠心了些,若是能宽仁以待,让二位皇子放逐山际,享人间安宁,既是不肯封王贡以皇饷,他们许是也不敢这样胡闹。”
“宛珂言下之意,是朕赶尽杀绝做错了么?”
璞贤忽而冷言一出,阮宛珂心内一惊。
“臣妾并无此意,皇上有仁君之志,自然如何都是为了江山所虑,白玉心中有恨,如此也是意料之中,宣王却不该,他这样无非为着两点,一是皇上顾忌皇室夺嫡之说,曾秘密下旨让玄机部的人杀害宣王,可见积怨已深,二是晴太嫔在皇上大胜而归下旨诛杀宣王便自尽于太妃宫了,宣王心中将这恨意尽数怪在皇上头上,自然酿成今日过错。”
璞贤回身,定定的看着阮宛珂,许久竟笑了。
“宛珂之言,他二人联合西域龙图国与天朝对抗,是情有可原么?”
阮宛珂愣住,他竟这样难看透了,或许自从璞贤为天下霸主那一日,便是注定自己与他愈来愈遥远。
“璞仁是有宗牒在司务府记档的名正言顺的王爷,皇上若是要对他诛杀只怕惹来诸多猜测与非议,而晴太嫔本是自己自尽而亡,若是这个时候皇上不赦免宣王、召回天朝,只怕人们难免以为晴太嫔是皇上所害,这才为了杜绝春风吹又生,故而定要铲除王爷。”
“可是你可曾想过若是朕将璞仁召回,他可否会相信他的母妃是自己自尽而非朕所逼迫?他是多么善于隐藏的人朕是清楚了,他隐忍之功力,令人叹服,朕不能为了一时善念而引狼入室,只怕有朝一日他会于我措手不及。况且他已与璞辰结为一党,如此叛国之臣,朕岂能容他?”
璞贤幽幽冷笑,伸出一指捻上那奏折,狠狠用力,只恨不能撕裂。
“若是璞仁以为母妃报仇与朕生死相斗,朕反而高看他,至少他不像皇室中,无情无义之人那般,既是朕,论情意,也不得不居于他之下。可他竟如此没出息,联合西域,反攻中原,岂不遭人唾弃?”
“天下男子,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做小人,何况什么遭人唾弃,若是大业可成,谁敢多言?身后事生前又何必在意呢?宣王必是如此想的。”
璞贤闻言沉默下来,冷峻的侧脸在昏暗的烛火照耀下,竟有几分温暖之色,看得阮宛珂恍惚一愣。
“皇上为何一定要斩尽杀绝呢?为了避免历史上,皇家诸王夺嫡的惨剧会发生在大齐么?皇上你英明神武,为了天下万民数次御驾亲征,如此好皇帝,怎会有人不服?既是觊觎皇上的帝位,却也不敢擅自行动,因为天下不会有人允许,这终于太平的盛世再起硝烟。”
璞贤悠长的吐了口气,他抬起头,目光自阮宛珂的脸上流连而过。
“诸王夺嫡不止在历史上,先帝驾崩,朕与昭王不是没有争过,在你面前,朕无须遮掩,与昭王,朕赢得并不光彩,所以朕不能留下他的命,这世上的流言,不可能止住,除非人死茶凉,只有灰飞烟灭,才能彻底让一切归于尘土。”
璞贤说罢闭上双目,只觉一阵酸涩涌上鼻尖,引来全身一阵颤抖。
“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朕不敢以这帝业去赌,既是不为自己,也为了齐国江山百年基业,更为了你方才说的,终于太平的盛世从此不再起硝烟。”
阮宛珂无言,默默注视着面带倦色的璞贤。
他是累了,这不曾停止的战乱烽火,已将他的意气风发消磨了太多,可是帝业一统,却不是杀戮的终结,前赴后继的人仍会一波接一波的涌来,为了这龙椅,为了这笑傲帝都的皇位,为了自己的梦。
她第一次明白,身为帝王,真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这并非推辞,更不是遮掩,而是残酷的现实。
“皇上,既是天下人,不理解你,唯有我,定不弃。”
璞贤微微扬起唇角,深瞳之内柔情辗转,他伸出手拥过她,紧紧搂住,贴着他冰凉的皇袍,阮宛珂只觉这一生,她再难接受逃出他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