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超市里,正在购物的婆婆妈妈们一边挑选着食材,目光却不受控制的直往某个定点移去。
超市内除了有今日特价的广播以及电台的广播之外,还隐约夹杂着一些吵架的声音,而这吵架的声音来源,正与婆婆妈妈们注视的定点相同。
“我要吃这个。”只见一名左手裹着石膏,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身材保养得宜,身着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裤,五宫端正的男子定在生鲜食品区,不停的把各种肉类丢进身旁的推车里。
而推着推车的一名身高不及男子肩头,留着披肩长鬈发,长得像洋娃娃的女孩,每当男子看也不看地丢进一盒肉品,她就忙着检查那盒肉晶的新鲜程度,然后用推车推他一下,才将肉品放回架上。
“喂,你干嘛推我!”男子感觉毫不怜香惜玉,见女孩推他,反而很大声的呛回去。
女孩这时会哼哼两声,低头疾书,然后将写好的话递给他看。
男子一看,好辩的火焰似乎又燃烧起来。
“我才刚出院,当然要吃补一点啊!”
女孩又写了些什么,男子看过后扬高眉头,满脸不赞同。
“医生是医生,我是我!不然你要煮什么给我吃?”
之后,可能是女孩写下的菜单让男子不甚满意,只见他哼了一声,又转头往架上随便挑选,丢进推车里,然后女孩又忙着检查肉品的新鲜度,又用推车撞男子。
这样的过程一再重复,到最后,男子跟女孩几乎打了起来。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样的画面看在旁观者眼里,无疑是与琼瑶的小说里在沙滩上玩追逐游戏,口里说着经典台词的男女主角同样等级。
超市里的人们对这样的画面全都摇头叹息,然而他们俩全然未觉。
不行,医生说你要吃清淡点,你不要乱拿东西啦!
杨惟妮写字的速度比不过叶合月乱拿食材的速度,急得她放弃笔谈,只想拉住他,阻止他乱来。
“维尼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叶合月本来不想跟她多废话,只想把食材全都买回家,然后强迫她做给他吃,但唯一能动的右手被她死命拉住,他只好这么道。
杨惟妮不解的看着他。
“我是病人,你应该以满足我的食欲为主啊!我想吃牛排!牛排!”叶合月扬高左手喊着,瞎子都看得出他在要幼稚。
吃牛排有必要把猪肉、鸡肉、熊肉……乱七入糟肉全都丢进推车吗?
杨惟妮怒瞪着他。
“这当然是因为我除了牛排之外还想吃别的啊,这也是考验你的厨艺啊!”叶合月奸笑两声。
这是哪门子的考验啊?你分明是不想吃蔬菜!
“啊,被发现了,哈哈哈……”叶合月毫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总之我还是要吃肉,吃肉才是男人啊!”
你现在定病人不走男人!
杨惟妮把他拉离生鲜食品架,然后开始挑选青菜与健康的食材,放进推车里。
叶合月一看见那堆所谓的“健康食品”就倒胃口。
“维尼熊,羊咩咩,你饶了我吧,这些东西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啊!”他虽然是这么说,但也没有阻止她采购,只是一迳的抱怨。
你这个人真是讲不听耶!
杨惟妮嘟起嘴,把他推离推车,扞卫着她的“领土”。
“钦,我是付钱的人,能不能选两样我想吃的东西啊?”叶合月看见杨惟妮不断把青菜放进推车,忍不住哀叫。
杨惟妮见他每当她挑一样他不喜欢的食材就哀号一次,不由得笑出声。
“喂,你笑我啊!过分喔!”叶合月忍不住捏住她软嫩的脸颊,而且欲罢不能地一捏再捏。
她不悦地想挣开他作怪的手,咿咿呜呜地发出单音表示抗议。
叶合月听了龙心大悦,很快的放过她,颅指气使地指使她要挑什么食材回去满足他的胃。
杨惟妮火大了,所有的怒气化为致命的一踢。
叶合月来不及提防,被踢个正着,“喂、喂,你想害我再住院喔?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女孩力气那么大,看我的绝命降龙十八掌!”
“啊!”杨惟妮情急之下发出一声惊呼,想要逃开,但被他捉个正着。“啊啊——”
“咦,你会说话了耶,也不要只发出奇怪的音啊,说句话来听听。”叶合月恶质的直搔她痒。
杨惟妮笑到没力,只好举白旗投降。
最后,杨惟妮与叶合月两人在店员与客人的注目之下离开超市。
他一直跟她争执着食材的问题,但她还是考量他目前的肠胃状况,挑了一堆他不喜欢的食材,让他只能可怜的买一些零食回家。
“我宁可吃泡面!”
不行,要吃清淡又有营养的。
“那我要点餐。”
想吃什么?别跟我说牛排、汉堡。
“我有那么‘卢’吗?你说不要,我还会一直要吗?”叶合月正气凛然的问。
杨惟妮很用力的点头。
人格竟然被怀疑,叶合月只好正经的说:“好吧,你说什么就什么,但是我要吃好吃的。”
杨惟妮这才满意地颔首,摸摸他的头,奖励他的听话。
叶合月满脸不悦的拉下她的手,却不知该放还是不该放开,只好一直握着。
他从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手这么软嫩、这么的小,这样的发现,让他不由自主的握紧她的手,竟不想放开了。
杨惟妮一愣,心跳如擂鼓般地跟上叶合月的脚步,并且回握住他的手。
※※※
“维尼熊,你需要帮忙吗?”叶合月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那娇小的身影在厨房里忙,有些愧疚的问。
杨惟妮回头看他一眼,挥挥手要他离开。
“你自己一个真的可以?”叶合月不放心的问。“你确定知道那些锅碗瓢盆放在哪里?”
杨惟妮从锅子里拿出一盘蒸好的鱼,向他招招手。
“怎么?”叶合月扬高眉上前,接过她递来的筷子。
试试看够不够咸。
叶合月夹了块鱼肉入口,“嗯,好吃,这是什么鱼啊?”
鲤鱼。
“咦,我们刚才有买鳍鱼吗?”叶合月忍不住又夹了一块鱼肉入口。
你自己拿的都忘了喔?小心烫,有刺。
杨惟妮帮他“恢复”记忆,还不忘提醒下过雨口就把鳍鱼吃了一半的叶合月小心鱼刺。
“这是怎么做的啊?我以前吃鳍鱼都觉得很油耶!”叶合月又想偷吃,被她一手拍掉他准备偷夹的筷子。
杨惟妮笑了笑,没给他答案,反手将他推出厨房,要他没有她的指示不能再进来。
“那样我很无聊耶,电视只有厨房才有。”
听叶合月这么一说,杨惟妮才发现原来冰箱旁的矮柜上有一台电视,她疑惑的看着她,好奇为什么电视会摆在厨房里。
“因为我哥要注意股市行情,所以会看电视,不然我们平常不看电视的。”叶合月拉了张椅子坐下,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虽然是说不看电视,但是社区每间拽都有加装第四台,这是跟着公费一起的,不看白不看,是吧?”
你们修道人也不看电视的吗?那叶大哥怎么也看股市?
杨惟妮好奇的问,她一直以为所谓的修道人士就跟电视里那些命理节目找的大师一样,感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道”的力量,可是,像林妍馨跟叶家兄弟这样“平民化”的修道人,看来似乎跟平常人没有两样。
“当然啊,不然你以为我们的房子怎么挣来的?帮人降妖除魔虽然是正道,可是肚皮也是要顾的。”叶合月从第一台转到第九十九台,再从第九十九台转回到第一台,然后开始从中间的四十多台乱转。
我听小馨说过你们是做功德的,不收钱。
“是啊,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的做饰品,我哥才会整天窝在厨房里盯股市。”
奇怪,这样说来好像有哪儿不对劲。杨惟妮听着,觉得叶合月话里有些玄机。
一会儿后,她终于想到问题在哪里了,
为什么你们是做功德不收钱呢?我记得白先生替人消灾解厄都会酌收一点费用的。
叶合月瞥了她一眼,似乎衡量着两人的交情是否足够让她知道真相。
啊,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不跟我说也没关系的。
杨惟妮见他皱起眉头,连忙这么写。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啦。”叶合月搔搔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她偏头专注地看着他,等待他说明。
“应该这么说,是我们祖先的遗训。”
她瞪大了眼。祖先遗训要你们做功德?
“我们的家族里似乎出过一个得道高人,我说的是那种真正的得道高人喔,但是不是真有这回事我也不知道。那个得道高人曾留下遗训,日后叶家的子孙若有人有志从事这类工作,必须是无偿的,不能收钱,否则会遭受报应。”
“啊?”杨惟妮太过讶异,不自觉发出一声惊呼。
那不就饿死了?我记得有人说过,消灾解厄或驱魔这类工作是替人承担罪业,也是泄漏天机,因此若是没有报偿,很容易有罪业转嫁到自己身上的危险,你们不会吗?
“这倒是不会,反而是我们收了钱,才会发生不幸。我记得家里前几代有个曾曾叔公辈的,真的收人家钱,结果没几天就被雷打死了。从此之后,我们没人敢把那道遗训当成笑话。”
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不过目前叶家从事这一行的只有我跟我哥而已,其他人并不受这句话影响。”
杨惟妮担心的看着叶合月,很怕他因为这道遗训而被雷打死。
“我做道士是兴趣啦,而且不违背祖训就不会有事啦!”叶合月好笑的弄乱她的头发。“你在担心我吗?”
杨惟妮点点头。
“哎呀,不用担心,我跟我哥活到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他又替她把弄乱的头发整理好。“嗯,你的头发够长,可以夹发夹。”
不知怎么着,气氛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变得有些暧昧气息。
她不解的看着他,他则凝视她好一会儿,才像如梦初醒般地移开抚摸她头发的手。
“你煮好饭了吗?”叶合月转移话题,眼神飘移,可是到最后都会落回杨惟妮身上。他对这样的情形感到迷惘,却怎么也不想说出口。
差不多了。
“那等会儿吃完饭我先送你回去。你明天有课吗?”
明天下午没课,可以旱点到你家来。
“好。”叶合月见她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饭桌,便自动自发地摆好碗筷。
杨惟妮拿过碗,替他添了饭,却在转身时,听见电视播报的新闻,将碗打翻了。
她死盯着新闻主播,看着主播的嘴一张一合,耳里却只回响着方才播报的新闻,那则新闻在她心里不断起伏,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但她心里的涟漪并未逐渐消失,反而化为滔天巨浪,将她淹没。
“喂,维尼熊,你搞什么?”
叶合月的声音奇迹似地穿透了那则新闻在杨惟妮脑海中筑起的墙。
她颤抖着唇,眼神茫然,双眼仿佛没有焦距,虽看着叶合月,又像不是在看他。
“维尼熊?羊咩咩?”叶合月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察觉她的身子正微微发颤,“你怎么了?”
他以指尖轻触她的脸颊,她忽然有如惊弓之鸟般,惶恐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像是认出了他。
她的身子忽然一软,叶合月眼明手快地揽住了她的腰。这回他学聪明了,用没受伤的右手止住她往下滑的身子。
“维尼熊?”他有些呆住了,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杨惟妮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着,“啊……啊……”
她的声音先是极度压抑地低低逸出口,尔后像是因为恐惧而得到力量般大声呐喊。她不停地尖叫着,挣扎着,缩着身子想要挣开他,以破碎的声音不断咆哮。
“放开我!放开我!啊——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维尼熊!维尼熊!你冷静一点,不要起肖啊,那是我的权利!”
“救命啊——救救我!快来救我!啊——放开我!救命!救……”
“闭嘴!天啊,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会叫的!该叫救命的是我吧?你安静啦!”
他环着她的腰,任凭她怎么跳、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自他的臂弯挣脱,她逃脱不了,只能用拳头拚命的捶打他。
“放开!放开!放开!”
“好啦、好啦,是我不好,拜托你不要再叫了,我要耳聋了啦!”他开口求饶,但还是没依她的要求放开她。
“啊——”杨惟妮尖叫。
叶合月闪躲也不是,放开也不是,实在无计可施,只好看准时机狠狠地用石膏揍她一拳。这一拳收到了短暂的效果,他趁此空档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头压在陶前。
杨惟妮的尖叫与泪水全都闷在他的胸膛里了。
叶合月忍着想把她狠狠揍一顿要她别再闹的冲动,紧抱着她,轻轻拍着她不停颤抖的肩,一边空出手来取出手机打电话找救兵,可是林妍馨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最后转入语音信箱,叶合月也没心情留言,直接传简讯通知她,她最要好的朋友突然发疯了。
然后,他抱着杨惟妮,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任她哭个够,但他发现自己冷静不下来,他想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想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失控,了解原因后赶快安慰她。
可是现在杨惟妮正在情绪失控的当头,他相信自己再有询阀的技巧也间不出所以然来,因此为了压制住自己问话的冲动,他只好努力的使出独臂神功夹菜填饱肚子,转移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叶合月已把桌上大部分的菜肴扫入肚,打了一声饱嗝,而怀里的杨惟妮似乎已放弃了挣扎,只有微微发颤的肩膀让他知道她仍在哭泣。
“唉,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呀?”叶合月抚着她的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杨惟妮没回答。
“我现在要放开你罗,你不要再叫了,不然我怕我家的屋顶被你的尖叫掀开,到时要修理就麻烦了。”
叶合月心里想,如果她再尖叫的话就拿盘子堵住她嘴,于是他暗暗拿起桌上某个空盘子,并试探着她的反应,见她没再有什么剧烈的行为,才放开双手。
等了好一会儿,杨惟妮没有动静,反而更往他怀里偎,他倒吸口气,小声地唤着:“维尼熊?”
她没有回应。
“羊咩咩?哈罗,你是醒着还是昏了?”叶合月戳戳她的肩。
杨惟妮还是没有反应。
“嘿,你给点回应好吗?不要都不吭声。”叶合月忍不住将她推开一些,拨开她凌乱遮面的发丝,望着她沾满泪水的脸,松了口气,“很好,还活着。”
杨惟妮仍在哭,泪水不停的自眼眶滑落面颊。
“你有事用说的,别用哭的啊!”他捏捏她湿透的脸颊,要她看着他。
她扬起眼睫,大半的眼眸全教泪水淹没了。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发疯?”叶合月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他只想知道她突然失常的原因。
杨惟妮仍旧哭泣着,没有回答。
“唉,拜托你行行好,别再哭了,我家都快淹水了,观世音菩萨,阿拉真主,我家不缺水啦!”叶合月乱喊一通,随便用手背把她脸上的泪擦掉,以极为笨拙的动作抚慰她。
叶合月完全失了方寸。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不再哭呢?平常她被他劈头乱骂,也不曾哭成这样,他几乎都要以为她的爱逞强已经到了炮打不穿的地步,怎么知道她却突然间失控至此。
杨惟妮颤着唇,想挤出一个笑容,跟叶合月说她没事,但是笑容挤下出来,反而给了他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难看表情。
叶合月见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不给面子的狂笑出声。
杨惟妮一头雾水的看着他。
“你的表情……哇哈哈哈……太经典了!等等,你继续,手机、手机……找到了。”
他找到手机,把镜头对准她哭得涕泪纵横的脸蛋,连按了好几下拍摄键,咔嚓数声,她的哭脸忠实地被拍了下来。
“好了,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