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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相敬如宾

    那人一身天青色道袍,白须垂襟,眉目慈蔼,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轻抚胡须的手微顿,双目如电地射向大殿中央挺拔玉立的燕帝,缓缓起身,“贫道早于十七年前故国倾覆之际便已归隐山林,委实担当不起皇上的一句‘国师’。至于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预言,贫道略有耳闻。皇上今夜密召贫道进宫,又有此一问,可是怀疑是贫道泄的密?”

    慕容御云的目光深沉如夜,颔首微微叹息,“十七年前的旧事,道长为何还耿耿于怀至今呢?如今大燕国运昌盛,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切难道不足以证明朕这些年的努力吗?道长乃不可多得的国士,朕委实希望你能留下来为国效力呀。”

    无尘道长的背影一僵,随即后背挺得笔直,“在贫道心中,唯有亡故的圣天皇帝才是能让贫道效命的主子。大燕江山,永远是齐氏的天下。”

    “大胆。无尘,你莫要太放肆了头。须知,朕对你的宽容是有限度的。”慕容御云大喝。

    无尘道长的脚步微微停歇,语气略显感伤,“当年举兵逼宫之时,皇上诛杀的旧臣还少吗?这条性命,贫道早已不在乎,皇上想要随时可取去。也省得贫道……忠义难两全。”

    十七年前,两人同殿为臣,原是私交甚笃的好友。闲暇无事时,两人常会月下喝酒谈心,古往今来,文人逸事,无所不谈。就在慕容御云二十岁那年,无尘曾为他算过一卦,惊觉他竟有篡位夺权之相。一面是忠心效力的君王,一面是多年的知交好友,无尘内心痛苦万分。.两厢抉择之下,他终是没有忍心将此事禀报给皇帝。果不其然,五年后,卦相应验。当时位极人臣的丞相慕容御云兵变逼宫,血染金阙,伏尸百步,山河变色。而无尘眼看着昔日的好友,一夜之间皇袍加身,登上了那把金光闪耀的龙椅,位极人主。当逼宫夺位的惨烈一幕幕掠过,无尘懊悔长叹,该来的终究挡不住。而他,在忠义两难全之下,实则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于是,正值年少的他一夜白头,心如死灰。

    新帝登基,头一件要做的事自然是剪除前朝余孽,无数老臣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含冤入狱,最后被下旨革杀。波连之广,有历罕见。旧臣之中,惟独无尘一人得以安然无恙地退隐山林,从此不问政事。各中缘由,也唯有他和慕容御云才心知。

    犹记得那日,偌大的金銮宝殿内,男子一身龙袍高高在上,几许清冷,几许孤傲。他说:“无尘,朕当你是知己,所以,朕不会杀你。或走或留,你自己选。”

    与君相交,无关风月,无关其他。也许,当初慕容御云选择与他结交,无关权势,确有几分是出于真心的吧。无尘轻声一叹,没有回答,转身而去。而慕容御云,自始至终望着他毅然离去的身影,紧抿着嘴唇,当真是没有半分阻拦与为难。

    事隔多年,当无尘与他依旧如此清冷对望时,慕容御云不由一阵怅惘,“无尘,朕当真不愿为难你的。你是慕容御云在这世上唯一的知己,朕如何忍心杀你?”目光落到无尘的一头白发上,轻声一叹,“更何况当年,终是朕亏欠了你呀。”

    无悲无喜的眼眸忽然胀热,别过脸去,“陈年旧事,何须再提?红尘之中的恩怨纷扰早与无尘无关,是以从未怨恨过任何人。”

    慕容御云闻言又是一阵轻轻的叹息。殿内复又是一片沉默。

    无尘转过头来,望着慕容御云,面容端肃,“日前贫道夜观天象,发现帝星日渐黯淡,而帝宫旁边的杀破狼星光芒万丈,竟渐有取而代之之势。贫道掐指一算,此兆甚为凶险,若要避过唯有一途。”

    “是什么?”慕容御云紧张地问。无尘与他既是知交好友,又是燕国第一卦师,他算的卦向来极准。也难怪慕容御云会如此紧张。

    抚着胸前长须,目光淡定地望向别处,“若想避开此劫,唯有顺应天命。贫道言尽于此,皇上好自参详吧。”说罢,转身翩然离去。

    慕容御云身形不稳地退后几步,面色惊痛不定。无尘方才言下之意,分明是劝他禅位,那么,禅让给谁呢?难道是……他?不。他慕容御云筹谋多年,殚尽竭虑才到手的江山,绝对不会轻易拱手让予他人。

    眼底陡然射出一束冷光,拔高声音喊道:“来呀,传朕的旨意,宣文丞相与王将军进宫晋见。”

    “是,皇上。”殿外有人迅速领命而去。

    文臣武将中的第一把手被宣进宫,看来平静许久的燕国朝堂必将掀起一番波浪。

    大红灯笼摇曳风中,映照得高悬屋顶的金匾熠熠发光。匾上那龙飞凤舞的“长公主府”四字乃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足见慕容长公主的恩宠隆重。白玉为阶,青石铺路,亭台华美,雕栏画栋。长公主府修建得可谓是富丽堂皇,美奂美仑。依照燕律,公主出嫁后,府邸皆一分为二。公主居于左侧面的公主府,驸马则居于右侧面的驸马府。平日里若无公主的传召,驸马不可擅自过去公主府。而一般说来,公主若要前往驸马府看望驸马,亦是要提前派人过去知会一声的,好让驸马事先得以沐浴更衣准备接驾。

    如此规定,意在彰显皇家金枝玉叶的尊贵,虽说有些不近人情,于增进夫妻感情无益,然而此刻,它对云千歌和慕容蝶衣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却是极有利的。

    一名侍女模样的黄衫女子翩然而来,驻足门外,恭谨道:“驸马爷,公主已歇下,吩咐奴婢来告诉您一声,今晚不必过去了。”

    男子嘴边蕴着淡淡的笑,颔首点头,“知道了,你回去吧,好生照顾着公主。”

    侍女略一欠身,“是,奴婢告退。”

    如此对话,于云千歌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慕容蝶衣不待见他,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一点早在洞房花烛夜她的冷然便可看出几分。他原也无意多费心思敷衍她,如此,倒也省了许多事。不过教人啼笑皆非的是,屈指可数的鱼水之欢,竟让慕容蝶衣怀上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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