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章梦华玉堂人

    屋外清辉彻宇，染烟的胸怀不禁为之一畅，尽管还未到中秋，然月上中天，青空如洗，皎皎且不染纤尘的天地，仍是佳景良宵令人痴，染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夜间清凉的空气，侧耳听了听月夜的深处。.

    除了风吹过树梢，寂静的园子里似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染烟想起来，方秀和段斐音回来后，只派蝶轩前来宜芳阁给她捎了句话，说让衣娘和汝殊早上带染烟去闲町居共进早膳，别的就什么也没提了。

    应酬宾客固然是累，可依着方秀夫妻对自己的疼爱，怎么也不该如此简单的交待一句就没下文了啊，染烟心里很是不痛快，月影疏剪，染烟不知不觉的，就朝前院走去。

    过了月门，隐隐的，竟听到了有什么动静，再凝神细辨，却是断断续续的琴音。

    段斐音琴棋书画都略精通，染烟是知道的，可这么晚了，难道他们都还未休息么，既然未睡，段斐音为何连过来瞧自己一眼都不肯呢。

    染烟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朝闲町居移步过去。

    闲町居外的紫薇花树下，一方小小的石桌，一张古琴，月光静静的映照着段斐音的一袭白衣，她双眸低垂，神思端庄，纤纤十指在琴弦间轻轻撩拨，她的身周，不断的有紫薇的花絮飘落，沾染了她的琴弦，她的发梢，她的衣袂。犹如下凡仙子般清涤出尘的段斐音，恍若未觉，她的指下，婉转低徊的琴声缓缓流淌在如水的月光中，余韵幽幽，似嗟叹似吟哦，又仿若姗姗步履，袅袅暗香。

    染烟慢慢的走近，琴音抚平了她的浮躁，也抚平了她刚刚升起的一丝埋怨，此刻的她早已忘了是为何寻着闲町居而来，为何而来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只想默默的倾听，安静的欣赏，如此美的月色琴音，又有谁舍得打扰。

    然而，琴声终于还是止了，最后一个音符欲诉还休，止而萦怀不绝，良久的静谧后，一声轻若落花的幽叹叩击了染烟的心，“这么晚了，烟儿你怎么还未睡？”

    段斐音朱唇轻启，温润慈爱的相询，竟无半点责怪之意。.

    从始至终，段斐音都没有朝自己的方向看过一眼，染烟不知道段斐音是何时发现自己的，她走向紫薇花树，在树荫下停住，“娘不是也没睡吗？”

    段斐音抬眼，深深的凝视了染烟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微笑着，向染烟伸出了一只手，“来，烟儿，到娘的身边来！”

    被段斐音抱入怀里，染烟此时方醒悟自己出屋时，竟连件外衣都忘记披了，而刚才听琴久立之后，手脚早就冰凉，段斐音正在用自己的怀抱温暖着她。

    “你爹最近一段时间，总像是很乏，可真正歇睡中又极为不踏实，不是辗转不停，便是愁声哀叹，娘夜半抚琴，是想你爹能睡得安稳些，你不会怪娘吵扰到你吧？”段斐音在染烟的耳边喃喃解释着。

    “娘的琴声真好听，烟儿喜欢听娘弹琴，可是这么晚了，娘你自己不累么？”染烟的耳根痒痒的，便忍不住将头直往段斐音的怀中蹭。

    “娘累一点，是心甘情愿，只要烟儿跟爹都好好的，那娘做什么也都值得，可惜……”段斐音没有再说下去，停了停，却将染烟抱得紧了些，“既然烟儿也睡不着，那娘就再弹一支曲子给烟儿听好不？”

    染烟点点头，从段斐音的怀中滑出，站到一旁。

    段斐音笑，“别急呀，等娘给你娶件袍子来裹上，你瞧你，一定又是趁汝殊和衣娘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的对不对？下次再溜出来，要记得穿整齐衣服穿暖和些，知道吗？”

    这天晚上，染烟自己也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段斐音弹完一曲后，就又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唱着曲儿，然后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她是睡在段斐音的床榻上，但除了她自己，段斐音早就不在了。

    喊了一声，蝶轩探身进来，“大小姐，你可睡醒了么？奴婢来服侍你穿衣洗漱吧！”

    染烟懒洋洋的翻身坐起，“我娘和我爹呢？”

    “老爷处理公务还没回呐，夫人一大早就不知在和衣娘商量什么事儿，现在大概还在宜芳阁吧！”蝶轩边答边动作利落的替染烟穿衣穿鞋，染烟看见这些都正是自己的衣裙，想必蝶轩也跑了趟宜芳阁，替自己取了衣物。

    “娘真是奇怪，我来闲町居，她就去了宜芳阁，我若待在宜芳阁，她倒不去了！”染烟边嘟囔边下了地，顾不上洗漱，干脆直接回了宜芳阁。

    “夫人和衣娘出去了！”汝殊和另外几个堂下婢女迎了上来，并牵了染烟入屋，责怪道，“小姐昨夜醒来，怎么也不喊奴婢一声呢，连外衣都没有穿就出了门，若是受下风寒，叫奴婢如何向夫人交待啊！”

    “她们去做什么了？”染烟将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确实不见段斐音和顾衣娘，并随口关心了汝殊一句，“我娘没因此责骂你吧？”

    “是啊，夫人的脾气最好了，不过也说了奴婢几句，说小姐晚上既然睡不好，作丫头的就应该经点心，多注意着点儿！”汝殊说着站下，劝染烟道，“小姐别找了，都说夫人和衣娘出门去了，小姐怎偏是不信？”

    “罢了！”染烟自觉无趣，讪讪道，“管她们去干嘛呢，你快让外面的丫头给我打些水来吧，我还未洗漱呢！”

    “是，奴婢这就去喊，小姐也还未用过早膳吧，奴婢一并喊来啊？”汝殊说着急匆匆的就朝外走去。

    梳洗干净，用过早膳，汝殊整理桌案替染烟备好了纸笔，且将染烟抱到了桌案旁。

    从四岁起，方秀便规定小染烟每日临摹字帖，从必须达四页宣纸到现在的须临八页，染烟起初苦不堪言，很是抱怨了一段时间，又暗地里诅咒古代家长也会剥夺孝子的童年，不过后来她竟也就习惯了。

    勤学苦练自然有勤学苦练的好处，至少她那满纸看起来像虫子四处乱爬一般的字，练到现在，虽谈不上书法 功力，但一笔一画抑扬顿挫，也像是那么回事了，偶尔写篇拟词小隶，清秀之风别具一格，还会得到方秀欣慰的赞赏。

    汝殊在一旁研墨，染烟慢慢的临着，心思逐渐沉浸进去，不知不觉，一上午很快就过去，快要到午膳的时候，顾衣娘终于回来了，且满脸的微汗与喜色。

    染烟此时还差半篇就要完成作业，便只拿眼皮扫了顾衣娘一眼，问道，“我娘也回来了么？”

    “可不，回来啦，小姐你快过来瞧，瞧瞧夫人为你选了什么好东西？”衣娘身后还跟了另外一个听唤的丫头，不过丫头的身份卑微些，不得登堂入室，所以便站在屋外，也难怪染烟没有瞧见。

    染烟慢吞吞的放下笔，对汝殊示意道，“你去帮衣娘吧！”

    汝殊和衣娘两人一起，接过听唤丫头身上抱的一大堆物什，一一拿进了屋，染烟饶有兴致的瞧着，口中却道，“咱镇国公府什么都不缺，干嘛还要跑到外面去选东西？”

    “小姐有所不知，咱镇国公府的确什么都不缺，但要寻那媳玩意儿，特别是一些咱大益朝没有的物件，还得去祢都城中的‘海内庄’！”衣娘边归拢物什，边欢喜的解释道。

    “海内庄？怎么我没听说过？都是些什么媳物，打开来瞧瞧呀！”染烟见好几样蓝粗布裹着的，都像是布匹，心里不禁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