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2）
这样的客套话，原不适合父女之间，可此刻纪昀晟却已觉得极满足，至少女儿不再恨他，不再冷漠相对。.他唇间的笑意犹在，才要踏出院子，却听见她似乎犹豫的声音，犹带着哽咽和生疏。
她喊：“爹……爹爹。”
纪昀晟整个人身体一震，彷佛懵了般，头脑嗡嗡作响，一时竟回不过神来，许久才惊喜地转过身去望住那个站在树下盈盈含泪的女子，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刚才喊我什么？”
纪芷湮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忽然跪下，哽声一字字道：“爹爹，爹爹，求您让我见一见六哥。我知道，您已经找到他了，求您让我见他。”
也许是这一声期盼已久的“爹爹”打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柔软，许是父女重逢相认的喜悦冲昏了他的理智，竟让他无从去权衡大局，权衡利弊，只下意识道：“好，爹爹答应你。”
纪芷湮脸上是不加掩饰的狂喜，再一磕头道：“多谢爹爹成全。”
纪昀晟却长声叹息，目光复杂地望了她许久，才转身离去。
她能清楚听见他离去前那一声长长叹息，彷佛蕴含了许多难以言说的情绪。若非亲眼所见，她甚至不敢想象，像他那样睿智从容的男子竟会有那样哀伤无奈的眼神，彷佛她将要走向的是一条不归路。
他说：“为父成全不了你，唯有你自己成全自己。但愿，但愿你往后回想起来，能不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她答：“女儿，永不悔。”
话语清脆，绕耳不绝，端的是小女儿的痴心肠，却不知世事翻覆无情。为了她这么一句“不悔”，她、纪昀晟乃至纪氏一门日后将要为此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那一夜后，连着几天纪昀晟都没再踏足过雪梅园。一开始她还能耐心等待，后来等了好多天也不见半点消息，不由得焦急起来。一来，她看得出来纪昀晟并不希望自己去见六哥，怕他反悔当日的承诺，或者不过一时敷衍自己，并非真心实意要帮她安排见面之事；二来，也是眼看着日子过去，只怕拖得久了，还没见到他，她就要被逼迫着入宫。
毕竟，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她对纪昀晟，对这个家都已有了感情，无法真的眼睁睁地看着纪家抗旨落罪。可要她违背自己的心意，辜负当初的誓言，去嫁给皇帝，她又是满心的不甘不愿。
奈何派了云意出去打探消息，却也总是一无所得，只打听到纪昀晟近来忙于朝务，多半深夜才回府。但他到底忙于何事，却是无法从小厮那里探知一星半点。
正烦忧间，忽然听得外面吵杂一片，彷佛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纪芷湮正心情不好，当下出门冷颜道：“什么人在外面吵吵嚷嚷的？吵得人头疼！”
来人却是纪芷芙和她的贴身丫鬟婵娟。
见是她来，纪芷湮少不得要压下心头的火气，和缓道：“四妹，怎么是你？”
谁知纪芷芙却无甚好颜色，气势汹汹地冲上前来扬手直接就给了纪芷湮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完还犹自不甘地骂起来：“谁是你四妹？贱人，丧门星，我今日便替父亲打的你。”
云意立时上前去将纪芷湮护在身后，生气道：“四小姐，你这是干什么？到底三小姐是你的长姐，长幼有序，你怎可对她动手？若教相爷知道了，家规惩治，可不是玩笑的。”
听到云意抬出父亲，纪芷芙心中也有一时的后悔退缩，被婵娟扯一扯衣袖，随即又仰着脖子道：“那又如何？有本事你们倒是到父亲跟前告我的状去啊。我好歹是在相府锦衣玉食的正牌小姐，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乡野丫头罢了，也配做我的姐姐？只怕父亲知道了，还要夸我打得好呢。”
云意张口欲言，却被身后的纪芷湮抢了先，她的声音低沉中蕴藏着怒气，缓缓道：“云意，此事与你无关，站到一边去。”
云意道一声是，低头退到一边，目光悄悄打量，发现纪芷湮正冷冷盯着张扬跋扈的纪芷芙，俏脸凝霜，气势凌人，她步步近，她步步退。
见纪芷芙面露怯意，纪芷湮不由得冷笑起来，寒声道：“怎么，方才打人时不是很威风么？怎么这会子倒害怕起来了？”
纪芷芙强装声势，声音却发着抖：“谁，谁害怕了？”
纪芷湮点头而笑，眼中光芒如寂夜寒星般幽沉，“不害怕就最好了。你既把话说开了来，我倒也不妨与你实话实说。怎么在你眼中，很不媳我这个乡野丫头的姐姐么？殊不知，其实我也很看不上你这样又蠢又笨的千金小姐。你对我满心敌意，我对你却也并无一丝好感。是以，若你今天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何出手打我，休怪我对你也不客气！”
纪芷芙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阵仗，立时口吃起来：“你你你，你想对我怎么样？”
纪芷湮扬眉一笑，眸光凌厉射向她，轻声道：“自然，是按家规处置。你掌掴长姐，以下犯上，打你二十下板子，都算是便宜你的了。”
纪芷芙一听要打板子，胆都吓破了，不由望向身旁的婵娟，便听得婵娟上前道：“三小姐，你凭什么动用家规处置我们小姐？即便是要罚，也该是相爷亲自下令。即便是相爷不在家，好歹还有三位夫人在，怎么也轮不上你一个快出阁的小姐吧。”
此时云意早已搬了竹椅过来请她坐下，她意态闲闲地睨着这主仆二人，轻松道：“我是正房嫡出，长姐如母，代为管教不懂事的妹妹有何不可？倒是你婵娟，身为侍婢，不好生劝阻小姐，罪加一等，依着家规，该杖打四十。云意，去喊总管来，顺道也把所有的人都聚集到雪梅园。今儿个，我要当着众人的面好好立一立规矩。我虽不争些什么，却也不能教人不把我放在眼里，嘴里没干没净地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