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曲阑深处重相见(2)
云意已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因昨儿夜里相爷特意嘱咐今日迟些再唤三小姐起床,是以她便比往常晚了一个时辰才来查看,谁知里头竟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她只道是小姐昨晚歇得晚今日贪睡些,并没放在心上。.谁想,如此来了几次,却还是一样的情况,云意不由有些悬心。
思忖再三,她敲了敲门道:“小姐,小姐你可起来了?”
谁知喊了半天却不见人答应,云意暗道不好,忙推门而入,大步流星绕过屏风,便见到栀子花色的流苏帐静静垂地,香炉里冉冉冒烟,隐约可瞧见一人仰面躺在床上,不是纪芷湮是谁?
云意轻轻踱过去,想看看她醒了没有,才走到床前就听见她蓦地出声喊:“云意。”
云意后退抚着心口,着实被她吓了一跳,咋舌道:“小姐可真坏,明明早就醒了却不出声,白白吓奴婢一跳。须知人吓人吓死人,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她伸手去勾起那帷帐挂到两边的镂花银钩上,正要拉纪芷湮起床,谁知反被她按住了手,“云意,陪我躺一会儿吧。”
云意道一声好,便脱了鞋袜在她身旁躺下,离得这样近,便也将她眼底的晕青看得一清二楚,吃惊道:“小姐昨儿个夜里没睡好么?眼睛怎么成了这样?”
“嗯,我一夜没睡。”
“什么?”
纪芷湮冲她一笑,眼睫轻轻颤动着,直直望着帐顶,彷佛是醒了,又彷佛还在梦中,喃喃道:“云意,不知怎的,我心里总有些害怕。.”
云意便握住她的手,柔和了声音问:“小姐怕什么?”
纪芷湮嘴角略动了动,彷佛是在笑,眼角却莹然一片,她轻声道:“我怕自己犯错,怕因我一人害了全家。你说,我今天该去见六哥么?”
云意欲言又止,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主子们的事,做奴婢的本不该多嘴。只是既然小姐信任我,来问奴婢的意见,那奴婢便大胆说了,若说得不好,小姐千万别放在心上。”
“你说,我不怪你。”
云意深深吸气,鼓足了勇气道:“小姐,你走吧。见了你那心上人后便让他带着你远远离开帝都,再也不要回来了。”
“云意,你说什么?你难道和我一样,也糊涂了?”
“不,奴婢从未这样清醒过。奴婢从小家境寒微,被父母卖给了人贩子,亏得遇见相爷将我买入相府当丫鬟。相爷这些年对奴婢很好,命人悉心教导奴婢,不曾打骂,也不曾刁难。他只要求奴婢一件事,那就是有朝一日若小姐回家了,让我侍奉在旁,一心一心待小姐好。既然是一心一意待小姐好,有些话,奴婢便不得不说。小姐万万不能为了保全相府入宫,因为,因为……一旦入了宫,做了皇后的人都会活不长。奴婢,不愿看着小姐去送死。”
纪芷湮彷佛吃了一惊,许久才道:“原来如此。难怪爹爹总不肯答应让我进宫,难怪纪芷芙这样着急,原来是这样。若不是我,便是她,她自然是一万个不肯的了。只是这一家子的亲人,竟没一个侍女对我来得真心,想想倒真是……可悲可叹。”
云意忙握住她的手,道:“小姐千万别伤心,莫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是寻常百姓家里,又何尝不是这样各有各的心酸不幸。凡事看开些,心里便不那么难过了。更何况,小姐还有相爷的疼爱怜惜,这就不知比那些人强上多少倍了。”
纪芷湮便擦了泪,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来,反握住云意的手道:“不错。不止爹爹,我还有你真心待我,这便够了。”
云意亦笑着道:“不错。这一生,云意对小姐,自当是生死相随。”
纪芷湮促狭地眨眼,偷偷呵她腰部的痒,笑开了来:“谁媳你一辈子跟着我了。待我嫁人了,也让爹爹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你便和你的好夫婿生死相随去吧。”
云意羞得满脸通红,直追着她讨打,一时间两个人在屋里闹作一团,欢声笑语,倒冲散了许多愁绪。
果然晌午的时候,便有人悄悄来禀报,说是接她的轿子来了。
纪芷湮踌躇再三,才在云意的催促下出了门,临行前她只握住她的手犹豫不决:“云意,我,我还是不去了吧。”
“要去要去,小姐不还有话要问他的么?若不去,回头有人悔恨一辈子,可不能来烦我。”
纪芷湮脸皮子薄,经不住她三言两语就红了脸,当下跺脚:“你个小蹄子,待我回来再来收拾你。”
于是上了轿,一路忐忑,紧张得心砰砰直跳,想着两个人从前在一起的时光,心里不由又酸又涩又甜又苦。她暗暗想着,三年不见,也不知他的模样可变了没有,自己的模样可变了没有,他还能不能认得自己。想着想着,忽然又笑自己傻气,如此忧喜反复中,便到了地方。
轿外有人尖细着声音道:“三小姐,到了。”
轿夫将轿子落下,向前半倾着,她便掀开帘布走出来。却是到了一处风景秀丽的院落前,但见红墙碧瓦,飞檐画壁,雕栏玉砌,好生的气派,竟连丞相府也及不上。
她左顾右盼,疑惑道:“这……”
来接她的是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身量娇小,恭敬道:“哦,公子在前头,只是奴才们不方便前往,还烦三小姐自个儿过去。沿着这条长廊往前走,右拐的第一间屋子便是了。”
纪芷湮躬身,道一句:“多谢。”
照着那男子指的路往前走没多会儿,果然见到一间屋子,她走到门前,抬了抬手,却始终不敢敲下去。
所谓近乡情更怯,说的便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