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谁在孤舟中
东方孝宇沉沉地望向倒地的慕容筱云,眼中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惊虑。.他的左脚已经情不自禁地抬出去,本想上前掺扶,却在下一刻急速地停伫下来。伸出去的那只脚,深深地陷进了沙泥里。
一念焦急,一念冷漠,矛盾如他,纵使心中已经容下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也绝不承认。他望着她,目光由迷离到犀利,“云君,把她扶上床,等她醒了后……”
他将那只脚,从沙泥里抽回来,立在原地,目色悠远地望向被风掀起的帐帘外,思绪片刻,复又说:“等她醒来后,把她送去营中……做一名艺妓吧。”
闻言,杜云君花容失色,瞪大了她的丹凤眼,惊呼出声,“孝宇哥哥,云姐姐可是你的妃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况且,她对你是真心的。”
东方孝宇背过身去,骁勇颀长地身影立在帐外投进来的那一束晨光中,显得隐忍孤绝,冷峻肃杀。他的心中漫过一片愁云,沉吟片刻,道:“红颜乃祸水。”
尾音未收,东方孝宇已经掀起帐帘,大步迈去,身侧的刀剑与铠甲撞出决绝孤冷的铮铮声。
好一句红颜乃祸水!
仅仅一句话,既将这些日子以来,在东方孝宇心中惊起的涟漪给一一抹平。
“红颜乃祸水,避之,远之,如若不成,斩绝之。”这是他脑子里,记忆犹新的一句话。很快,他果然平静了,招集了军中的各个将领商讨军情,部属阵势。
主帅营外,步兵把守,一步一兵,各手执长剑、精神炯烔,将整个将帅之营围得水泄不通,如若有外人接近,格杀勿论。
营帐之内,身穿银色铠甲的几位将军对立而坐,个个神武威严,对待堂中央的东方孝宇更是鞠躬尽瘁。他们是与杜云谦一并被安排进大军之中的卧底,如今东方孝宇兵权在握,他们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加官进爵。
嘉奖过后,东方孝宇开始义正敌辞严地部属行军之策。
日出。
日落。
东方孝宇颁下各个军令,大到行军设伏、窃取敌报、物粮供给,小到将士战后的娱乐安排,无一不缺,完美如天作。.
然而,东方孝宇仍旧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暮色降临,帐营之外升起了一堆一堆的红呵篝火,如同小篆字体的火苗随风摆动,影影绰绰地燃烧着。将士们围着篝火赏心悦目地观看着,随军而带的艺妓表演着各种妙曼翩跹的舞蹈。
火红的光火下,东方孝宇拿着窑器温着一壶酒。银色的铠甲在篝火下,熠熠生辉。而他,半瞌着眼,悠远地望向幽黑的天迹,愁眉紧蹙,面容凝滞。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唏嘘的长叹,“唉……”
东方孝宇闻声望去,兄长杜云谦一席白衣狐袭,立于风中,英姿飒爽。
他遽然一笑,笑声仿似驱走了内心的瘀乌之气,那样爽朗豁达,“呵呵……二哥如此潇洒飘脱之人,还会叹声连连?”
杜云谦挨着东方孝宇就地坐下,拈起窑器中的酒壶细细把玩,轻笑道:“你怎知道我是替自己叹气?”
闻言,东方孝宇取出另一壶酒,轻啜了一口,缓缓叹了一口气,却是轻笑不语。那思绪,如萧萧木叶,在脑中凌乱地飞舞打转。他复又听杜云谦笑说:“世人说,站在权利顶端的人是孤独无助的。站得越高,越是隐忍孤绝。看来,孝宇你已经深有体会了。”
东方孝宇提着酒壶与杜云谦手中的壶子轻轻相撞,谦和有礼地笑了,“二哥,干了。”
饮一口酒,他复又说:“这天下,未必就是我东方孝宇的天下。上官英士领走的二十五万精兵,尚且好应付。可是,他一旦与邻国连手,必定会掀起一场乱世之战。那时,天下纷争,战火绵绵,血流成河。最终受害的,只是这些无辜的百姓。六年前,我决定从慕容宏伟的大军埋下卧底,就是不想掀起战争。邻国若真的知道北国内乱,必定群起而攻之。到时候,我们的复国之路,也必定千险万阻。”
杜云谦默默地听着,淡淡地笑着,眼眸间淡得如同一幅水墨画,“仇恨总是需要代价的。你,要么放弃,要么彻底颠覆。我一向以为,你比大哥更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其实,你是这个世上最向往单纯,最妇人之心的人。只是情势所逼,你不得不伪装,不得不让自己强大起来。其实,你心里最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手中的酒冷了,杜云谦又将酒壶放回窑器中温着。
风势很小,微微弱弱地撩着火红的焰苗,寒凉之气氲氤开来。
东方孝宇乐呵一笑,嘴里哈出的白气顿时四散开来,又随着冷空气瞬间凝固,“哦,是吗?”
杜云谦意味深长地望着他,笑问道:“难道不是吗?一月前,筱雪被北国皇帝封为雪夫人。你为了她,竟然愿意放弃这天下。若不是筱雪选择了权势,恐怕你已经是一个遁迹红尘的逍遥浪子了。后来,又杀出个慕容筱云,你借机狠狠羞辱了雪夫人一番,还顺势将慕容父子擒获。以你的性格,慕容筱云此等被利用完的棋子,你应该杀之而后快。可你为何只是单单把她贬成军中的一名艺妓?你,到底还是心软了?”
面对杜云谦一连串的问题,东方孝宇终始回答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突觉胸口一堵,隐隐钝钝地痛着。杜云谦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明明风清云淡,却让他觉得从那里飞出了无数只小箭,犀利无比地向他刺来。
他,心软了吗?
转念一想,东方孝宇冷冷一笑,反问道:“二哥,你向来仁慈,为何怂恿我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杜云谦的那双瞳仁里,映出霜辉般的目光,清澈摄人,他温和而笑,沉吟片刻,又缓缓说起,“是了,连你都说她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还说,你不是心软了。你我都先后进过暗夜组织,杀起人来绝不手软。棋子对我们来说,就永远只是一颗棋子,利用完了,都必需将其毁灭。母后也曾教过我们,红颜乃祸水,避之,远之,斩绝之。二哥并非是怂恿你去杀人,二哥只是希望你可以做一个毫无矛盾的你,要么单纯到底,要么狠心到底。连你自己都捏拿不准自己的感情,你又怎能心狠手辣地夺得这天下?你要知道,帝王之路多坎坷,你若稍微不注意,就会由此丧命。更何况,你还是她的杀父仇人。仇恨的力量,已经把你的单纯给磨灭了,又怎么不可能将她的真爱给磨灭呢?二哥知道,要你放弃这天下,绝不可能,所以二哥希望你可以做一个狠心到底的人。那样,你才可以保全自己。所以,慕容筱云绝对不能留。你若怕她痛苦,你就给她个痛快……”
东方孝宇的眼里,猝不及防地闪过一丝惊慌,他急忙打断道:“不……她和别的女子不同。”
杜云谦笑了,一手温着酒,一手在火苗边取着暖,良久后才缓缓说:“二哥想做一个天涯浪子,可以不问世间仇恨,可以保留着我这颗单纯的心。可二哥办不到。没想到,你也办不到……原来,想要做一个心善与心狠的人,都是这么的难……那么,我们即使是复了国,又能否真正的快乐?”
东方孝宇凄凉一笑,目光中的火焰跳着妖艳的舞蹈,它们张狂地笑着,如同是在耻笑着他的可怜。他浅浅吟着慕容筱云所说的那句话,“举世浑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妖艳的火焰映下他的身影,复又折到皮革所制的营帐之上,竟应了那一句“对影成三人”。
呵呵……
原来,可怜的人真的是他自己,而非被他报复的慕容筱云。
慕容筱云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另一方陌生的境地,依旧是营帐之中,却远比先前的简陋。帐中,只有一张木板搭的床,床上铺着薄衾。她只觉得,寒冷之气从四面八面向她袭来,她不得不坐起身来,卷成一团。
不知何时,床头竟然坐着一个人,等她看清后,才知道原来杜云君一直都在。她迷惑道:“我这是怎么了?”
慕容筱云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裹着的狐衾不复存在,换上了另一身干净的华服,内是袭毛,外罩刺绣华丽的裼衣。床头处,明显地摆着她换下来的狐衾和东方孝宇披在她身上的披风。
杜云君淡淡一笑,“云姐姐放心,衣服是我帮你换的。你只是惊吓过度,才晕过去的。现在醒了,就没事了。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