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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因因果果

    陆远之蹙眉看他,眉目中的疑惑越发浓重。.

    望着他满脸的不解,僧者缓缓一笑,手中的竹杯满满斟着滚烫的清茶。热气四散时,他的指节已然烫得通红,却不见他有半点不适,反而十分从容地将茶递给他。

    陆远之伸手去接,滚烫得似乎是刚从火窑里取出来的杯子,立即迫得他撒了手,瓷杯磕在石桌上铿锵作响,清香四溢的茶水泼在石桌上缓缓散开。

    僧者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又斟上一杯茶,垂眸时缓缓道,“遇上了十分棘手,甚至是危急性命的事,对吗?”

    陆远之甩了甩被烫得通红的手,明明知道这僧者语出惊人,却还是对他的猜测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僧者将打翻的茶杯轻拈在手中,又将后来斟的另一杯茶递给他,却略过不言。

    陆远之十分不解,疑惑重重地望着他,却见他淡淡一笑道,“明明是一杯滚烫的热茶,你若不将其饮下,难道要去烫伤你最亲最爱的人吗?”他举着茶杯,不动生色地僵在半空,又道,“烫伤是轻,重者一茶封喉。”

    “什么意思?”忙着询问,却未有接下僧者手中茶杯之意。

    那僧者笑了笑,将热茶轻轻搁回石桌,杯中的清洌茶水竟然没有一丝波纹,静得像一面清澈照人的镜子。

    陆远之斟酌僧者的话,一茶封喉岂不是索其性命的意思,难道真的有性命之忧,急急又问,“前辈你快说啊,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安安已经遇难了,又或者我们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僧者笑而不语,半响后才望着凉亭外澄蓝如海的一片天空,不急不徐道,“施主是否是觉得一切都恍如梦一场?”

    陆远之蹙眉听着,眼眸里含了太多太多的不解。

    “你与那位女施主本不该属于此地,却阴差阳错来到此地,前前后后皆是雾中花,水中月,本是真实又似是虚幻。”

    这一语,让陆远之猛然觉得他越发神奇,竟然知晓他们不本该属于此地。难道他们的穿越被他了如指掌?这世间何其之大,再怪的事情都见怪不怪,可是竟然有人知道他的来处?

    陆远之目瞪口呆,“前辈,你还知道什么?”

    僧者淡然一笑,“我知天下人,天下人却自闭其中。.”

    听闻着难以听懂的禅语,陆远之急得猛地靠近,双手紧紧掌着石桌的壁角,桌上本是澄清如镜的茶水登时荡起细细波纹,杯中茶叶缓缓悬浮水面。

    僧者淡然的目光自涟漪渐起的杯中茶水掠过,望着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施主如此浮躁,何能将困难迎刃而解?”

    陆远之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收回扶在石桌上的手,不知所措地垂在身侧,屏息道,“前辈,只要可以解决眼下困难,你叫晚辈做什么我都愿意。晚辈洗耳恭听,尽请前辈赐教。”

    这语声听起来谦恭了许多,僧者又细致打量他的神色,却觉他的眸中依旧浮躁满布,与他对视两秒,摇了摇头,道,“一生之过,又怎是一时之念就能尽数化解?”

    陆远之焦急如焚,“还请前辈多多赐教,即使刀山火海,晚辈都无所畏惧。”

    僧者细致地望着他,打量一番他的五观相貌,又问,“施主当真无从知晓自己的过处?”

    陆远之皱眉一想,欲言又止,生怕说错了一句。

    僧者收回眼中的温和笑意,忽而掠过一丝悲悯,“既然施主不知,那么就由我来一一告知。太平年间,施主与妻子悄然而至,本是市井良善之民,却因贪欲结了恶缘,亡妻之过皆归因于他人,从而悔恨报复,殊不知涂炭了无数生灵,结了无数新仇旧恨。纵观天下,死伤多少,怨气多少,施主可曾数得清楚?”

    陆远之的眼里闪现惊天之惑,不解这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对他了如指掌。这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急忙扑通一声跪了地,仰望着僧人虽是消瘦,在阳光下却佛光灿灿的身影,忏悔道,“圣僧,如若可以回头,我愿倾尽所有。死在我手中的性命数不胜数,我愿长跪佛前,消这戾气,一日一年不成,那就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只求偿还我所欠下的命债,以抵消我所种的恶果,还妻儿一个安稳未来。”

    “你当真忏悔?”

    “弟子愿拜于圣僧门下,不禁甘愿青灯古佛,更愿穷尽一生多行善事,以化所负戾气。”

    “寸水尺榭亦是万里山河,云光霞影,变幻无穷。入佛界是易是难不过一念之间。施主若真心忏悔,我愿指引一条明路,方可化解一切危机。”说这话的时候,僧者已然从石登起身,亭外凉风撩起他的长袍随风舒卷,衬着他一身的仙风道骨。他扶起陆远之来,又道,“施主请起。”

    陆远之只觉着他握在自己手腕处的消瘦臂掌,有着惊人的力量,被他扶起,又听他缓缓问道,“因因果果,终会循循环环,也是时候了。”

    “弟子有一事不明,我入佛界,怎能解眼前危机?筱君公主的疯病一日不愈,所有人便随时有生命危险。”

    僧者含眉一笑,“我指与你的明路,并非要你遁入空门。佛在心中,无需任何形式,无需你多问,无需你担忧。你戾气在身,只需行善信佛,倾尽微薄之力,甘之如饴……”

    望着僧者眼里悲悯天下的慈意,陆远之似乎是灵窍一通,彻底顿悟了。

    亦作了拜佛状,垂首道,“弟子明白,圣僧是要弟子踏破鞋履,走遍天涯,行尽善事,以化戾气。”

    僧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可曾知道自己的第一站是去往何处?”

    他亦点了点头,道,“弟子明白,何处戾气最重,便去往何处。”

    僧者笑着,从布袋里取来一圆钵,一木筷,递予他道,“这是我三十年来走遍天涯海角唯一的一件行囊,现在送予你。临行之前,告知你一件喜事。你所担忧之人都已重获了自由,抛开一切,去遁迹红尘,行你的善事去吧。途中必定拔山涉水,千辛万苦,你,保重!”

    望着他接过圆钵与木筷后,眉间仍旧散不去的迷惑,僧者又是一笑,“尽可放心,你所忧之事都已迎刃而解。我已让北域公主服下望情水,忘却伤痛事,重新做回了活泼姑娘。而北域王上,亦重掌朝政,答应放众人一条生路,以积德积福。”

    陆远之弯下腰朝僧者施了一礼,抬头时做拜佛状,顿悟道,“弟子惭愧,一定谨记圣僧教诲,念佛在心,不多问,多多行善,甘之如饴。”

    僧者点了点头,挥袖道,“去吧……”

    “多谢圣僧!”他又施了一礼,毅然转身,迈出凉亭,脚下的石子甬道将他一步步指引向光明大道。

    清风拂过,撩起他身上的袍子,放眼望了望他的背影,竟似一位遁迹红尘的行者,即使风尘仆仆,即使背影荒凉,也再不会纠葛不清自寻苦恼。

    天与地在这一刻映入他的眼里,竟是那般澄明如镜,照亮了他晦暗已久的心。胸怀在这一瞬间彻底放开了,只是忆起某一个陪他来到此地的女子时,仍旧会鲜血淋淋的痛着。

    某个有朵朵的地方就在身后之处,他却头也不回,隐忍心中所有悲欢离合,径步离去。

    一世情爱缠绵在这一瞬间自脑海浮过,多少恩爱,多少情仇,尤如这两侧纷飞的落英--凋零败谢,烟逝云散。而他的记忆里,深深地映着朵朵素髻当头青丝缠绕的如花容颜。

    这一去,便是永远回不了头,有她的如花容颜在心,纵使刀山火海,千难万阻,亦无所畏惧。

    这一刻,心里是痛着,亦是宽慰。

    再没有更好的办法,来了结这一桩恩怨。

    他的步伐越来越坚定,每走一步都挺胸抬头,再不会有所愧疚,心里坦坦坦荡,却也尖锐地痛着。这一世就如此与朵朵擦肩而过了,生命也由此逝了一大半。原来遁迹空门竟这般艰难,要他放下朵朵,当真比死还难受。可是还能有什么法子化解一切戾气呢?如同圣僧所说,因因果果终会循循环环,是时候偿还了。

    天边的云,很淡很淡。

    身侧的风,很清很清。

    陆远之望了望连绵起伏的山脉嵯峨向远,缓缓在心中念道:

    朵朵,我愿拔山涉水,行遍善事,换你一世安稳,一生幸福。

    朵朵,别了……

    朵朵,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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