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章 卓大公子
“这书斋内古籍多,最忌烟熏火燎。.” 言语冷冷冰冰的,如脚心升起的寒气。
慌得她溜眼寻声去瞅,眸光中透出几分怯意。隔过低垂的帘幕,雕花拱门,左首书房依壁而立的层层黄花梨博古架前端立一人,背她而立,正掩卷观书,也不看她,纤长的侧影映在窗棂上,不时被风吹的影影绰绰,湘绮忍不住往那人身上多窥几眼。
一袭燕居的服饰,未冠,只简单的青玉簪束发。面部轮廓分明,微高的颧骨深幽的眼,一襟麻衣胜雪,层叠垂坠,风起时襟带飘飘,带起入骨的清寒。整个人仿佛也像从水中走来,清凌凌般飘逸,清瘦的身姿如同纤颈长身的一只白鹤误落在这书斋中亭亭而立。
她心中不由就是一惊,原来房里是有人的,被这一唬也不由一颗心噗噗乱跳,反如做贼被擒一般的狼狈了。她默默捧起那博山炉去窗边有风的所在,目光却禁不住去瞟几眼他,心绪不宁。
“此香辛中带涩,冰凉润肺,不似寻常苏合香的甜腻,必是有一味甘松、或还带了些冰片、龙涎。”那人寻味道。他一脸温雅的书卷气,眸光幽寒,却对她不屑一看,只随意翻弄手边的书,反让一时间手足无措的她安定了几分。心中也大致猜出个八,九分,忙轻服一礼嘤嘤的声音道一句:“奴婢香花,大公子万福。”
“你识得我?”他始料不及,有些惊讶。他极少回府,这丫鬟看似个生面孔。
湘绮嫣然垂头道:“青玉簪,白麻衫,阖府上下的主子绫罗绸缎,能一袭布衣安之若素在清灈斋的,还能有谁个?”
听她分析的颇有几分道理,倒是个聪颖睿智的。.话语不惊不急,举止沉稳大方,眉眼一笑却带了几分俏丽, 他便点头默认。
“是老夫人吩咐奴婢来清濯宅焚香驱潮霉陈气的。”湘绮道,心里犯疑,若在山上是他偷听了她主仆的秘密,还能这样装做若无其事不曾谋面,倒是有几分心机了。屋内恢复沉寂,湘绮转去继续焚香,银针戳着香灰,听窗外一树丁香摇曳沙沙碎响,香气随风飘散。心里寻思,这位大公子行事颇为安静,置身屋内,竟然没有响动有他没他都觉不出。
湘绮才进府时,就听四姨奶奶身边的丫鬟杏儿姐姐常提,卓府的夫人原是续弦,是先前亡故的夫人嫡亲的妹子,嫁到卓府后只生下二公子卓柯这一个儿子,聪颖出众,年少追随侯爷鞍前马后在军中效力,如今屡立奇功,是府里喜闻乐道的传奇人物。而先夫人生的长子卓梓及至十二岁上下,就被侯爷送去了闻名天下的云鹄书院,本是指望他在这先皇少时曾读书的云鹄书院洗染个两三年,出来后仕途坦荡,两位公子一文一武,光耀门庭。不想这大公子竟然一去不归,既不应试秋闱,也不离开书院,索性便在云鹄书院做起了掌门师兄,不吝一日之长,杏坛执教课徒教授学问去了。如今,云鹄书院掌门大师兄卓梓卓凌霄这名号已是天下文人举子仰慕如皓月中天了。湘绮在闺中时曾拜读过他的文章,果然是字字珠玑文章锦绣的,如今总是知道文如其人,果是不假的。
“这里不必伺候了。”他冷冷的说,话音里都是拒人千里的寒意。
湘绮迟疑片刻说:“大公子如何在这里读书?前面四处在遣人寻大公子去呢。”
“前面是谁?”这话有些明知故问,只是湘绮看到大公子的面色就渐渐的蒙上一层暗色,皱了眉头,棱角分明的面颊勾勒出几分凌厉,微扬了瘦削的下颌,宽阔的额头略高的眉骨下,那双大眼眸光定在书卷上恋恋不舍的回身,只觉那深深的眸子,转眄间都透了幽深莫测。湘绮心里就说不清的几分惧怕。
“香花才过来时,在樵云山坞的山下见到田婆婆,还说起老侯爷在问到大公子……”
想是文人多半自命清高,自诩几分魏晋风,流就不食人间烟火,厌烦官场的应酬,可也不该偷听她的秘密去。目光就不由打量卓梓的神色变化,想敲山震虎的知道他到底听了几分去,要做何打算。不想,他却蔚然不动的翻书,竟然没有一丝不安,反令湘绮没了主张,难道是错怪了他?这偷听者另有其人,否则他如何如此泰然对她。
“你叫香花?”他问。
“是,是四姨奶奶为奴婢更的名。”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这解释,似乎心里很在乎被他轻瞧了去,笑她如何取个如此俗不可耐的名字。
“可见四娘平日只爱花儿的。”他似乎也知道四夫人珠光宝气做作的恶俗,言语里多是鄙薄。
她本来的闺名是“湘绮”。爹爹说,她出生时皮肤细腻如丝,“湘绮”这名字最清雅不过。
不料去年年根里爹爹惨死阵前,还落个临阵降敌叛国的罪名,满门受累,祖母、娘亲率了家中十五口女眷上吊自尽追随爹爹而去。她流落侯府为奴。卓府里女眷性子温和一团和气,只是四姨奶奶恃宠的刁钻任性,见她第一面,问过她的闺名就上下打量她就奚落说:“湘绮,这香如何能‘奇’?不通不通,不如就叫花儿,开满园子的香花,叫来顺口,也好记。”
她深深地窥大公子卓梓几眼,眉目清朗,颧骨微高,下颌勾勒刚毅如山峦嶙峋,毕竟将门之后带出几分英武。
“奴婢去给大公子烹茶来,新下的雨前冻顶云雾茶,前日才从宫里赐下的。”她告辞出门,立在门口深吸口凉润的空气,心里空落落没了主张,是谁听了她和雪狸的谈话去?若真是杞人忧天,倒也罢了。
再回转到书斋,卓梓已是坐在桌案前低头整理书箧,听了脚步声吩咐:“明日打发个人来,将这些书籍粘补上?”
“让奴婢试试吧。”湘绮应了声,放下手中茶盘在案上。心里想,草蛇灰线的总能寻出破绽,若是他偷听了她和雪狸的秘密去,不会如此不露痕迹吧。但转念想想,反怪自己杞人忧天了,或是那玉佩是先前无意挂在那里,或是风儿掀开了那山坞的窗户。
但那“奴婢”二字次次出口,都如同嚼蜡般难过,昔日她也是爹爹的掌上明珠,人所共知的小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