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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遭算计黛玉嫁番邦 2

    宝玉只觉手心中林妹妹的指尖如玄冰一般寒凉,一张精巧的小脸乌丝披散傍在他肩头,楚楚可怜小鸟依人,一如前世里的神仙妹妹。.他不敢去直面林妹妹空洞冰寒的眸光,惨淡如星星黯淡无光。心里忽涌出一种莫名的绝望,周身如沦入深潭万劫不复不见丝毫光亮,就此沉沦下去。所幸他还能再次紧握林妹妹的手,至少可以同生共死。

    悲由心生,满塞胸臆,一时间也辨不出个中滋味。只是今生,他不会再眼见妹妹在他手中凋零枯萎了去,舍不下这段情,便是披荆斩棘也要为妹妹辟出一条突破黑暗的道路来。

    “冷吗?”他握紧那冰凌般的指尖问,林妹妹摇摇头,依得他更紧,仿佛一不留心,就被他丢下。

    “傻颦儿”他心里暗自念,“我岂能丢下你,岂能再负你今生……”

    宝玉素知林黛玉的情性:平日里不是颦眉闷坐,就是吁怀长叹,一年到头眼泪汪汪的流不干的泪,多愁善感。他极力镇静了心神,想此刻除去他,还有谁能保护林妹妹,给她依靠?他紧紧执住她的手说:“我在这里,不会离去。”

    果然,手心中那只瑟缩发抖的手平静了许多,一颗头安稳的枕在他腿上。

    心口若万千钝刀剜割,一刀刀异样的钝痛徐徐痛彻周身,椎心刺骨般令人窒息。悲凉自心底升起,他才恨自己的无能,才知什么叫有心无力,甚至想呐喊都不知该对谁。天上无形的一只手指戏弄般一个挑弄,人世间凡夫俗子如他就要颠簸一世为之劳碌,还要承受撕心裂肺之痛。

    “阿弥陀佛,祖宗庇佑。”贾母等人赶来,一见黛玉平安无事,双手合十祷告,连怪了几句“冤家,冤家!”

    宝玉手中那葇夷若冰似玉,冰冷凝润,羞急中要撤手,却是遁逃不能。

    宝玉一时悲愤,急得央告祖母道:“老祖宗,林妹妹不能和亲去番邦!老祖宗做主呀!”

    “宝玉!”一旁的王夫人嗔怪道,“皇恩浩荡,这是皇上和太后娘娘对贾府和你林妹妹莫大的恩典,你姑爹姑母若是地下有知,也要含笑九泉呢。.葛尔丹是圣朝臣子,什么‘番’不‘番’的,孝儿家休得胡言乱语!”

    宝玉哪里肯听,哀声央告:“老祖宗,林妹妹如今无父无母,只老祖宗最疼妹妹了。老祖宗如何舍得林妹妹远嫁去冰天雪地渺无人烟的草原呢?天下的美人这么多,如何偏偏要林妹妹去应这个差事?再者说,林妹妹久居深闺,又从不去公侯府中或宫中走动,皇上和太后娘娘如何知道林妹妹呢?”宝玉不过一时心急信口胡说,不想说得自己仿佛也悟出几分道理,如何的就选上了林妹妹?

    “你林妹妹是苏州第一美人儿,人人皆知的,宫里就是慕名才定了她。”

    听他一古脑倒出的话,似是句句说在了自己心坎儿,黛玉哭得更是悲戚,兄妹二人一左一右搂住贾老夫人,祖孙三人抱头泣不成声。

    表姐薛宝钗上前劝他说:“宝兄弟,莫哭坏了身子,老太太和太太要心疼的。就是你不好自保重,老太太也禁不住这么哭的。”

    王夫人一见宝钗如此懂事,叹一句:“我的儿呀,还是你是个识大体懂事儿的。”拉住宝钗的手,兀自落下泪来。

    宝玉一听这话就心里有气,他原本对宝姐姐颇是敬重的,只是最厌恶她这些仕途经济“识大体”的话,冷哂一声毫不留情面道:“事不关己,自然能够‘识大体’!嫁去葛尔丹的不是你,”一句话臊得宝钗面红耳赤,反不知如何应对了。

    “宝玉!孽障!莫不是等你老爷好好教训你一场,才肯不去胡闹!”王夫人恼道,屋内鸦雀无声。

    宝玉强压一口气,母亲的话倒是提醒他了,女人们是内眷,遇事随波逐流,这和亲的事她们原本是做不得主的。若要让皇上收回成命,还要去求父亲才是。

    他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太太说得极是,儿子是不该在这里混闹,儿子就去寻老爷去禀明内情。”说罢转身就走,身后众人齐声喊他他也不顾,便听凤姐姐随口道:“太太就让他去,他不过孝子逞一时口头之快罢了。”

    府里人人皆知他见了父亲如避猫鼠儿,父亲逼他读《四书五经》做文章,考功名光宗耀祖,偏偏他最恨那仰人鼻息陪笑送往的官场应酬。父子见面,次次他都硬着头皮,听着父亲斥责,不知哪句话对答不妙,就要遭一顿家法笞责。祖母和母亲知道他父子不睦,平日里都竭力袒护他,不让他单独去见父亲。府里上下谁人不知他躲老爷都来不及,如何还会自己巴巴地送上门去讨打呢?

    只是如今为了林妹妹,他也顾不得许多。

    他疾步出了潇 湘馆大观园直奔去府里父亲书房,行过穿堂,仪门内上首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进入堂屋中,抬头威严的是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荣禧堂\"三字。宝玉一见再转向前就是父亲的书房,反是心跳剧烈,怯意暗生,两条腿仿佛愈发沉重,难以迈步。他心下犹豫,父亲平日古板,怕是不等他将心中所想吐露殆尽,那重重的板子早就打得他魂魄出窍了。

    书童焙茗一路追赶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一把扯住宝玉的衣襟陪笑央告:“二爷,二爷,慢着些。才我听说老爷今天气不顺,将琏二爷一顿痛骂,跟班的小厮各打了二十大板呢。二爷就是去寻老爷为林姑娘求情,也不急在眼前呀。”

    宝玉看着焙茗,焙茗撇撇嘴点点头,仿佛前面有老虎一般告诫他小心送命。

    宝玉急得摩拳擦掌在原地逡巡,忽然见听见几声杜宇哀鸣,扑棱棱别枝而去,就似林妹妹的悲泣。他抿咬了唇暗想:“仙子姐姐责我前世里只知怜惜这些姐妹们,却没有真正为她们做些什么。如今林妹妹遭此大劫,依了妹妹的性子,定然是宁死不从。前世里林妹妹为我而死,今生我就是拼却一死也要救她!”

    想到此,也不再怕了,心想这死过一遭的人自然是不同于昔日的。他定定心神,掸掸衣襟,整理冠带,心下里寻思着如何劝服古板的父亲去劝谏皇上收回成命。

    宝玉阔步向父亲书房去,反是慌得焙茗瞠目结舌,追两步上前问:“二爷,你莫不是中邪昏了头吧?”

    书房门口守着王夫人贴身的两名丫鬟金钏和彩云,一见宝玉来了,两人都有些惊奇。

    金钏一笑凑过来扯住宝玉的腕子逗他说:“宝玉,我这口上新抹的胭脂膏子,你可想尝尝?”前世里他同这些女孩儿们厮混在一处长大,最喜欢吃姐姐们唇上的胭脂,香甜细腻中带了女孩儿家的清香。见金钏打趣他,彩云是个爽利的,一把扯过金钏责怪:“你何苦招惹他,没见他心里不自在呢。”对房里呶呶嘴低声道:“老爷在看书呢。”

    宝玉对她笑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停当,彩云就谨慎的隔着帘子禀告着:“老爷,宝二爷来给老爷请安了。”

    “进来吧!”父亲一声吩咐,宝玉周身一震,深吸进腹中的空气似乎都是冰凉,他定定狂跳的心,从金钏打开的帘子里躬身进去。

    屋内光线暗淡,点着一盏五蝠捧寿灯。

    父亲端坐在书案后,搁下笔板起身。

    宝玉上前施礼,说过两句福寿安康的话,就垂首立在一旁,只是他如今微挺起些腰身,不似以往的唯唯诺诺,心里似也平静了许多。

    “你过来请安,老太太可知道?”贾政扫他一眼,随口问。

    “儿子刚去 馆给老祖宗和太太问过安。”宝玉答,心里思忖该如何将话题引去林妹妹身上。

    贾政斜睨他一眼,冷笑两声,似猜出他的来意,冷冰冰道:“即是身子好了,就去读书,少些贪玩,多做些正经事,也免得我看了你心烦!下去吧。”

    宝玉垂了眼思忖片刻,再抬眼展露出一丝冷嘲的笑意,他镇静道:“儿子有一事须得禀明老爷。”

    “我在忙,退下!”贾政低头翻书,下了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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