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探内情微语动仙尼

    宝玉就听父亲叹息一身，吩咐道：“玉儿吗？进来吧。.”

    彩云打帘子，宝玉进内见礼，父亲也不问他去北静王府的事，只打发他代为为誊抄一封书信，那信是回江南一位好友的，草草交待了宝玉几句，就兀自去同抑郁不平的贾赦继续说话。

    宝玉一见父亲脸色不快，就心里忐忑，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边写却心里记挂林妹妹，又惦记妙玉的安危，归心似箭却只有硬了头皮抄。

    “大祸临头，大祸临头！搞不好可是要满门抄斩的罪过。”贾赦手掌横在脖颈上做个砍头的姿势，煞有介事道，“难道宁荣二府的气势已尽？”

    宝玉一惊，笔一抖，一团墨阴湿了信笺，只得偷偷更换一张。

    “这忠顺王不过是替东宫那位主儿在垫话：如今皇上发现国库空虚，诸多的大臣借用了户部银两，一怒之下下旨着令百官限期归还，还派了‘铁面王’四殿下来办这差事。这四王爷可是位没情面的主儿，大刀阔斧的一下子办了十来位官员。”

    “贾家任上的亏空，还不是替皇上办差支用的，皇上心知肚明，岂能同百官借贷银两同日而语？”贾政说，义正词严。

    贾赦摇头说：“皇上心知肚明，可是皇上就是不出来说话。他如何说？不让贾府还钱，那旁得官员的亏空也可以不还了？若让贾府还那几笔巨款，砸锅卖铁怕都是不能的。这大宗银子都是皇上借贾府的口支用去的。”

    贾政愁眉不展地问：“也不知皇上心里做何打算？前些日子进宫，我也曾让贵妃娘娘去探听皇上的口风，皇上却敷衍而过，怕凶多吉少！”

    贾府又临大难了？宝玉心里一震，暗叹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算算也不该如此的，毕竟离贾府家亡人散各奔腾还有着几年的周旋余地。只是，他重生归来发现事事也不尽如昔日，心里也含糊起来。

    “太子爷这才是趁火打劫！真拿宁荣二府当做摇钱树了。逼了贾府出钱替他补亏空，还说什么就重避轻丢车保帅，真真的岂有此理！”贾赦捶案大骂，震落一只精巧的七星端砚，啪嗒一声摔去地砖上。

    宝玉知那四只小巧的宋坑七星砚是父亲珍爱之物，忙搁笔俯身去拾捡，贾赦这才觉得失言，沉口气换个话题。

    “玉儿，忠顺王要为老夫人做个法事，下帖子请栊翠庵的那位小师父去呢。你去转告你琏二哥，就说是我吩咐的，着他仔细去办，不得节外生枝。”

    宝玉听得一惊，怎么忠顺王也要妙玉过府去做法事？他情不自禁就想到了十三皇子的那些话，心里益发的不得安生。随机应变道：“大老爷的吩咐，宝玉定去转告二哥，只是今个儿见到北静王爷，他有言在先，要我禀明祖母请妙玉小师傅过府为太夫人做法事七日……”他偷眼看看父亲和伯父，二人面面相觑。

    宝玉趁机进言说：“若是应了忠顺王府，北静王府势必也要应的。只是妙玉小师父性情孤傲，曾听祖母说，昔日大观园建成时请她来栊翠庵，她是不肯的，说公侯富贵人家定然以势压人的。是老祖宗吩咐人拿了名贴去请的。”

    贾赦闻听长叹一声，贾政侧头骂一句：“冤孽，冤孽！”

    只是那神容中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且慢！”贾政抬头说，眉头紧皱如临大敌，“如今又生出许多麻烦，这丫头不能留！”

    “你是说，送走？”

    又回头看一眼宝玉，讳莫如深般打发他退下。

    宝玉心里好奇，这倒是奇了，人人都在寻找妙玉似的，这妙玉到底是何方神圣？

    栊翠庵前的一片白海棠林花事正盛，团团簇簇闹满枝头，积雪堆云一般皎洁，幽香盈怀。宝玉远远就见一白衫白裙飘逸如云烟的身影立在树下，守着漫天落花飞舞，如雪絮轻飘，她就是那雪中精灵，神秘魅惑。 她颇是安静，孤立风中，神色淡雅，目光漫无目的的望着什么，似在发愣想心事。清风骀荡，掀起她衣襟在风中瑟瑟轻舞，仿若天外飞仙。

    宝玉不觉痴愣愣在原地望着她，也不敢近前，心想这么个雪做筋骨玉为魂的女子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不为人知呢？

    宝玉凑近前，她也察觉了回眸，见到他淡然一笑先问道：“总是妥了？”

    宝玉拱手道：“多谢姐姐指点迷津呢。”

    妙玉唇角噙了痕浅笑，似是一切都不放在她眼里。

    “姐姐俗世里的姓氏可是个‘黎’字？”宝玉试探问，也不周旋单刀直入。就见妙玉玉颜失色，目光中露出愤恼之意。

    宝玉忙说：“今日听老爷同大老爷说，忠顺王府的人来过，要请姐姐去做法事，只是贾府素来同忠顺王府没有往来，老爷觉得诧异。我回府时，后门有个姓黎的自称是姐姐的叔父的人……”

    “出家人不问俗事。”妙玉打断他的话果断的转身欲走，宝玉急得上前一把求拉她的衣袖，反扯得妙玉恼怒的转身甩手，就同宝玉四目相对。宝玉见她眸光中愤意难平，还透了些许的哀婉，反是怪他生事。宝玉綦切道: “我不过是如实转告姐姐，去留还是姐姐自己拿主张。只是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见姐姐有难不能不管。”

    他期待妙玉的答复，但妙玉却闭口不言，缄默无语，风举如雪的衣袂同海棠花独立东风，翩翩零落，似有无数深藏的心事只待于泥土倾诉。

    他的心意和担忧，她何尝不懂，只是太多的隐情，太多的无奈，眼前少年空有挚诚之心又岂有余力回天？她轻哂无奈摇头，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怕是栊翠庵，也是欲归归不得了。”

    “可是你又能逃去哪里？荣国府的权势都难保全你，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就能躲过那些人的追杀？十三爷说，若被那些人擒了去，怕是生不如死！”宝玉急得跺脚敦促，不知该如何阻拦一个执迷不悔奔去悬崖绝壁的人。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世间事大抵如是。施主不必庸人自扰！” 她却神色漠然，仿佛事不关己。

    忽然一个念头在宝玉眼前一晃，又瞬间淡了去：十三爷看来年少英伟，莫不是同这姑娘能有什么渊源？或是暗恋上这姑娘，有意编出些荒唐的话来瞒哄他？看妙玉对十三皇子讳莫如深的表情，宝玉也只得将满腹疑团深深咽回腹中。暗自宽慰自己，这妙玉师父也算是得道高人，既然能掐会算救过自己一命，怕也是能自救的，好歹比林妹妹纤纤弱质总要依附他要强盛百倍，自己反真是庸人自扰了。于是他自嘲地一笑。

    妙玉奚落道：“宝二爷若是如此多情多义乐善好施，反不如速速回园子里沁芳亭去救救你林妹妹。”

    “林妹妹如何了？”宝玉跑出两步又急得回身追问。妙玉一笑转身就走也不多言，宝玉心知若多问一句，她必定是一句：“天机不可外泄。”打发了他去。

    宝玉急忙向沁芳亭，心想该不是林妹妹体弱多病又昏倒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