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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惊鸿影十三戏黛玉

    随父亲一路送走前来搜捕逃奴的官兵,宝玉长舒一口气,高悬的心总算放下,这才真真是有惊无险。.他微微展露出些得意的笑,转身欲走,忽发现父亲贾政正对他怒目而视,也不知瞪视他多久了?宝玉忙微躬了躬身,以示恭敬,低眉顺眼间仍掩饰不住得意。爹爹一定在惊怒如何林妹妹忽然化作了小尼姑呢。

    贾政捏把冷汗厉声呵斥:“跪下!”

    宝玉却岿然不动,靴尖儿兀自在地上划着轻声嘀咕道:“若是跪,孩儿回书房去罚跪。隔墙有耳,爹爹就不怕被那些人的耳目察觉了?” 见左右无人又说,“大人,就算那小尼姑真是逃奴,也不能在贾府内被查出,否则大人如何对皇上交待?还要连累宫里的贵妃娘娘。郭大人大作声势带兵来查抄贾府,狐假虎威不知仗了谁的声势?若是头一遭咱们低了头,日后大人如何面对他们?又如何在朝廷立足?”

    贾政止住步,惊讶地回身打量眼前的儿子,原来是自己看错他了。见宝玉举止稳重言语从容,想他适才面对大理寺的官员不卑不亢委实也替他争足颜面出口恶气,再寻思揣度宝玉如今几句点睛之笔的话,颇有番见识,倒令人爱恨不得。不管栊翠庵的事同宝玉是否有关,若真被忠顺王的人拿去了把柄可就后患无穷。他骂几声“孽障!孽障”,

    仿佛一夜间发现儿子不再只是纨袴膏粱,似一场大搀懂得了很多事体,能为家门分忧解难了。他即欣慰又高兴,但面上还要端出为人父的尊严,黑青个脸冷冷呵斥他:“还不回去读书!才夸你几句,就卖弄起来,可见是个轻浮的孽障!” 摇头皱眉向园子外走,宝玉紧随其后。

    “哼!你平日里柳三变、温八叉自诩,只在那些不正经的词曲上下功夫,如何也涉足朝廷之事?你要记住,你我父子就是沧海一芥,朝廷的风浪往哪边拍,谁起谁落都与你我无关!”

    父亲原来怀疑他在为某人效力?这也太过荒唐。.宝玉想笑,又强忍了,父亲这才是杞人忧天。

    “近日少去北静王府走动!”贾政沉声喝令,“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不会明白!”

    宝玉喏喏称是,心里暗自思忖,才不过几日功夫,先时父亲最是欢喜不过他去依附“权贵”,巴结北静王爷了。这是怎么了?

    父亲虽然嘴里如此骂,宝玉心里知道父亲是赞他的,于是喏喏告辞奔回栊翠庵。

    禅堂内光线极暗,只一盏海灯上飘着忽明忽灭的一点灯火。

    佛龛后更是辨不清景物,只听到嘈杂的脚步声、甲叶声和人语。

    郭侑闯进栊翠庵时,十三爷承征与北静王水溶本是躲去了禅堂佛像后静观其变,听着禅堂外宝玉同郭侑周旋,一颗心悬去喉头,屏息如木桩静立。佐儿同嬷嬷推了妙玉进到禅堂向外偷窥,一眼见到了黎家二爷,惊得目瞪口呆,颤声自言自语道:“怎么是他带兵来了?”

    北静王水溶伸手一拦走去窗边的十三道:“殿下,若是郭侑真的带兵冲进来,我去抵挡一阵,你躲去佛龛后,千万不要露了踪迹!”

    “我十三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保护音雨不必出面!”十三挺身向前。

    二人争执声未落,忽听禅堂后殿门吱呀一声响,徐徐打开,一线日光投入阴暗的殿堂青砖地上。

    北静王水溶警觉地拉一把十三闪去一旁,十三爷承征眼疾手快阔步蹿去门后手向腰间一摸,噌棱棱一把扯出一道刺眼寒光-绕指柔宝剑,如一痕秋水彗星之末耀眼,手腕一抖直刺向那打开的殿门。

    “不要!”随了妙玉一声低喝冲向前去,那剑精准地架在迈步进门的一人脖颈上。

    “放开她!”妙玉不顾一切伸手去拦那削铁如泥的利刃。十三剑锋猛然调转,收剑在手,却惊见自己剑下原来是名娇弱娉婷的纤柔女子。娇小的脸儿,细碎的几痕刘海下一汪澄澈碧水在乌亮的眼眸忽闪,惊魂未定,如惊鸿掠水而过,楚楚动人,昏黄的光线洒在她娇小面颊上,仿佛若月中嫦娥翩跹下凡尘一般。她怕是被他的利刃刺来吓到,兜在衣襟中的花瓣零落一地,点点瓣瓣仿佛是滴滴殷红血泪。承征的心一提,不由大惊,如何又是遇到她?刚才冯紫英带他们进贾府时曾在后门内一片杏花林等候,落红成阵,花香袭袭,就见花树深处一名白衫如世外仙姝款款而来,她斜扛花锄,挎个花囊逶迤而行,或停或走,翩若惊鸿。他心驰神往地望着她,还感叹世间竟然有如此水一般纯净玉一般无瑕的女子,不染凡尘,惹人怜惜。谁想才在山头会,又去月下逢,有缘匪浅。

    那女子捂着心口定定心神,拉紧妙玉的手焦急催促:“姐姐速速同黛玉更换衣衫,黛玉自然有法子应对他们。”

    起先十三还不信这不速而至的女子纤柔女子能有何良策,更担心她会节外生枝,弄巧成拙惹出事情更难收场。如今看来,一场大难皆因眼前奇女子出现迎刃而解,不费刀兵,屈人之兵。

    见郭侑灰溜溜带了官兵撤去,十三满心钦佩感激,对黛玉拱手道:“姑娘真是侠义肝胆,佩服佩服!”

    黛玉毫不理会,紧拉着妙玉的手关切地望着妙玉,结伴就要离去。

    十三上前一把拦住道:“危险!不要出去!”

    宝玉折返回来,见众人都在佛堂里齐集。令他吃惊的是妙玉,惊得宝玉微开了口不敢相认。她身着林妹妹的罗衫绣裙,乌发蓬松披散,半遮花容月貌,露出那槛内盼望尘世春光的凄美。若是这妙玉还俗淡点红妆,怕真是大观园内数一数二的美人。她泪痕未干,目光凄迷,显得几分呆滞,似还深陷那令人绝望的真相中难以自持。

    黛玉则一身清素的妙常冠水田衫,月白衫子,烟笼寒水般淡雅娴静如玉兰花静放,别有一番清致。

    “宝玉,这位姑娘是……”十三问。

    “在下的表妹,已故兰台寺大夫,钦点扬州巡盐御史林大人的女儿。”

    “哦?林探花的千金,难怪锦心绣口出口不凡,有勇有谋的。”十三赞道,“宝玉你赌命去救的,就是她?”

    宝玉记起黛玉远嫁的事,忙牵牵黛玉的衣袂轻声提醒:“上次罢了和亲葛尔丹的事,多亏了十三……”

    “在下排行十三,众人都喊我‘十三少’,我同玉兄是好友,也是妙玉师父俗家的族叔,从江南来。”十三巧妙地掩饰身份,又转身介绍北静王水溶说:“溶二爷,我京城的好友,我们同玉兄都是故交。”

    “十三……少?”黛玉微惊,轻服一礼。

    黛玉一见,十三爷英挺俊逸,溶二爷面如冠玉,举止儒雅,更和宝玉有几分神似。

    “郭侑可走了?”北静王问宝玉。

    宝玉说:“人马是撤了,可是守门的说见些不明身份的人在门外走动。哦,我去后门看,不见了冯紫英。想是官兵一来,他避开了。”

    十三淡然冷笑道:“怕是洞口的猫儿还没跑远。”就对水溶大声说,“既来之,则安之,这才被官兵造访过的栊翠庵如今最是安全不过。”

    众人出了佛堂来到庭院,十三对了妙玉的背影说:“音雨,远来是客,你总该尽地主之谊。把你珍藏的梅雪茶拿些来给十三叔品鲜,也来陪十三叔杀上一局。人说音雨八岁就是小棋童,能下败江南黑白高手。”说罢一撩衣襟坐在海棠花树下一张石桌旁的小石杌上,粉白的花瓣扑簌簌落满石桌,铺陈上一张点染的桌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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