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徐噗的一声笑,手背掩口道:“姑娘这是说得什么话?折煞我了。.”
宝钗轻轻近前瞟了宝玉执了徐的手说:“当了你宝二爷的面,也是个鉴证。那日在滴翠亭,我不过同你玩耍说笑,林姑娘并不曾偷听到你的秘密,是我凑去窗根儿里偷听的。”
说罢温笑地望着徐,又伸手去为她拈下鬓角沾的一片落花。
徐一怔,面色散去粉意,青白了面颊一阵子,转瞬又渐渐滋润了颜色,笑了说:“宝姑娘说听去,那就是听去了。徐知道宝姑娘是个大好人,也不必苦心的对我说这番话。徐一个奴婢,不介意谁听了去的。都是主子小姐,自然不会同我这奴婢一般见识。即便是被太太得知怪罪了去,落个金钏姐姐的下场,徐也是无怨无悔的。这辈子能伺候上像宝二爷和二奶奶这样菩萨心肠的主子,徐死而无憾。”
说罢她对宝玉和宝钗说:“太太还等我去回话,徐告退。”
徐一走,宝钗温润的目光望着宝玉浅浅一笑,面露无奈之色,一声叹息,转身离去。
潇湘馆内,黛玉在倚窗长叹:“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单薄一身冷对窗外几树凋落的海棠枝,倍显冷清。
宝玉被宝钗一番戏弄,心里郁郁不乐,见黛玉这么悲天悯人的模样,徒增伤感,立在一旁也没了话语。
“二爷可是来了。姑娘回来就在这里说些痴话。说什么但愿花不开,就没了谢了时候的伤触。不如不乐了,也没了此后的悲伤。”紫鹃进来上茶抱怨说。
宝玉一想,林妹妹就是这么个悲天悯人的性子,于是忍去心里的悲伤逗她说:“不如不吃不喝,也免得此后的麻烦事;不如不睡觉,免得醒来?如此说,妹妹成仙入地都是不行的,世上的事儿,都是有公就有母,有阴就有阳。”
“啐啐啐!”黛玉见他插科打诨地浑说起来,起身羞恼道。.
宝玉这才呵呵的笑了,打发了紫鹃出去,低声对她说:“林妹妹妙计安天下。”
黛玉一怔问:“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宝玉一笑低声道:“北静王送了信儿来,金钏安然无恙,如今在他府里伺候老夫人,隐姓埋名可是稳妥呢。日后烦他寻个懂得怜香惜玉的好人家嫁了,也不枉此生。”
黛玉慨叹一声:“可惜骨肉分离,父母亲人不得见的。”
宝玉见她又伤神,忙哄她说:“有了父母亲人又如何?金钏回家这两日,她家里人冷言冷语穷凶极恶,逼她去死。反不如没有的好。”
这边正说着,外面来人传话,说是老爷唤宝玉前面去回话呢。
宝玉不敢耽搁,嘱咐林妹妹等他,自己一路疾行去见父亲。因是金钏的事儿处理得妥当,心里有些沾沾自喜的,脚下就分外得意。
快到厅里时,恰见三弟贾环带了一群小厮一溜烟儿的奔来,一见他,立时刹住步,惊慌地望着他目光躲避,支支吾吾说:“二哥哥,老爷……前面候着呢。”
宝玉问:“你也是从老爷那边过来的?老爷为什么传唤?”
贾环心神不定,鬼鬼祟祟的也说不出句整话来。宝玉也懒得理他,径直去见父亲。
一进大厅,就觉得情势不妙,里面立着几位清客先生,人人神色诡异,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很是尴尬,一旁的仆人们也是紧张地偷眼望他,又急于躲开目光。
宝玉才见厅中放置一张春凳,绳子和家法板子都搁置在其上,冷森森的看得人毛骨悚然。他陡然心头一沉,自知凶多吉少,忙定定神上前去同父亲见礼,偷眼窥视父亲的表情。
贾政气得周身哆嗦,挥手就是一掌打在宝玉面颊上,直打得宝玉半边脸麻木,愕然地望着父亲不知所措。
“下流坯子!你干得好事!奸淫、母婢,逼死人命!”贾政怒骂着,不容他分说,就喊了人绑了宝玉拖倒了狠狠地打。
宝玉始料未及,记得前世里确实为了金钏一事被环兄弟进谗言挨了父亲一顿暴打,但是那次更多的缘故是因为他藏匿了忠顺王府的戏子琪官蒋玉菡,才招惹了大祸。前几日他智斗忠顺王府长史官,琪官的事儿总是幸免于难,还以为就此太平,怎么料到杏沟里翻船,这救活了金钏还要挨打呀。
他一时不知如何向父亲解释,这才是飞来横祸呢。
宝玉急中生智跪地说:“老爷要动家法也不急在此刻。只是老太太才传儿子过去说话呢,若是不见了儿子势必来寻。暑热难耐的,打儿子是小,惹得老祖宗不痛快是真的。爹爹又是听谁说的儿子犯下这大祸,是真是假可以去问母亲,不能平白的冤枉儿子呀。”
见宝玉说得坦然,伶牙俐齿的,贾政反是心里含糊了。两旁的清客才借机劝说:“政公,二爷的话也不无道理呀。不能听三公子一面之词就定罪,好歹公堂也有个对证呢。”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议论不休。贾政本是去送客归来的途中,忽然见儿子贾环失魂落魄野马似的奔来,一见他才吓得止步。他恨得牙根痒痒,吩咐人乱棒狠打贾环。贾环却哭了说,是见到园子里一具丫头投井的死尸吓得如此的,还偷偷告诉他说,竟然是宝玉强、奸金钏未遂,、逼死了金钏。贾政气得周身发抖,也没容细想,就喊人去擒宝玉来打死。如今定了心神一想,其中果然疑点颇多的。
正待细审,家院急匆匆奔进来禀告:“老爷,老爷,有贵客登门造访。八王爷已到府门口,候着老爷前去迎接呢。”
贾政一听,惊得瞠目结舌,也顾不得更衣,急忙带了宝玉前去迎接。一路上心里嘀咕,这宫里的八王爷如何奉旨而来?一定是有要事呀。这些时日太子爷步步紧逼压榨贾府出钱替他去堵户部的亏空,走投无路时倒是八王爷伸出了援手。自那之后,平日极少来往的八王爷倒是对宁荣二府颇是关照,只是没得暇当面谢过。如今八王爷怎么亲自登府来了?贾政一路紧走,天热额头渗出密汗,不时用手背去揩拭。
宝玉心里七上八下,心想八殿下如何来了?自他在黑水山庄见过八王爷一面之后,只觉得那人满眼都是心计,虽然面上雍容随和,总不比十三爷直来直去的让人可亲可近。
八王爷承衡同贾政一路说笑进到大厅落座。目光四下环顾,落在贾宝玉身上,对他云淡风轻地一笑,侧身温和地对贾政说:“本王此行是奉旨前来。”
贾政倏然起身就要跪拜。
“大人平身,不过是奉圣命来查一桩难以启齿的家事,还望大人指点迷津。”
贾政诚惶诚恐躬身问:“殿下请讲,微臣知无不言。”
宝玉对父亲那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委实的看不入眼,鞠躬车马前,还不见得什么事,就如俯首认罪的一般。
见他飘逸立在一旁,八王爷上下打量他几眼道:“贾公子黑水山庄一别数日,别来无恙?”
宝玉的目光同八王爷短兵相接,那温笑狡黠的目光令宝玉一惊,难不成八王爷是为他而来?若是特来寻他,那不用问,自然是同妙玉和十三爷相关。难不成落了什么破绽被此人发现?宝玉心神不定,目光一垂也不敢抬眼看八王爷,就势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八爷承衡问他:“公子可知我那十三弟的下落?”
“十三…..十三殿下,他……他不该在王府……宫中吗?”宝玉故作懵懂地反问。
八爷一笑,那抹笑意颇是雍容,只是目光如剑一般犀利,直逼了宝玉的眼眸不错一瞬,徐徐道:“听人说,最后一次见到我那十三弟,他是同公子在一处的。”
贾政惊得瞠目结舌,张张口都不知如何插话。
也不等宝玉作答,八爷转去对贾政自嘲道:“我那十三弟,自幼的顽皮,不喜拘束,天马行空,父皇拿他也无可奈何。这些年因了这个恶习不改,出不告,返不面,居无常,日生变的,也不知挨了父皇多少箠楚。前几日,十三弟养伤在贵府京郊的田庄,一连几日音讯皆无。父皇思念了,就派人去接他回宫,却不见了踪影。一路问来,都说是令郎同他最厚,这些日一道吃一处住的,或是知道些行踪。”